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书名:快乐就是成功作者名:春温本章字数:2992更新时间:2024-12-28 23:15:01
洪路文总被当九斤老太,却不敢有九斤老太的喟叹,相反感慨在这方面长江后浪推前浪。
当年她唱《外国民歌三首》中的《小路》: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是要把“爱人”换成“同志”才敢唱得响的。
现在他们相中了哪位歌星影星只要有本事挤上去,拔他们一撮毛当念想也是可以的。
洪路文听说现如今中学生“情人节”教室里玫瑰花香阵阵,都是男孩带来送女孩的。
连老师进教室都眼开眼闭,让他们你一支,我一支,赠过瘾了再开课。
洪稼翔近年来一直被老年慢性支气管炎困扰,是医院的常客。
父亲住院等于洪路文也住院。
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老小孩,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陪。
不陪不行,他自理能力差,有一次到处找另一只袜子,洪路文也帮忙找,找了半天发现两只袜都穿在他一只脚上。
常戴着眼镜到处找眼镜。
洪路文白天要上课,没办法,都是洪师母看护。
下午放学带几大包作文簿,塞进父亲床肚,等他入睡后改,经常改到三更半夜,才在床边的折叠椅上眯一会。
不但陪护辛苦,跟护士斗法也忙。
父亲要吊的白蛋白很贵,一支几百块,是护士的心肝宝贝,总不肯痛快为他吊,以为冰箱里放久了,病人就忘了。
病人会忘洪路文不忘,总是盯贼般盯着护士,不盯得紧,三支被她揩油一支算客气的。
洪稼翔烟龄从1958年起,有几十年了。
他除了上呼吸道及肺,其他脏器没问题,如果不抽烟,他能活到一百岁。
有一次在医院上厕所,他从有三个台阶的便道上滚下来,滚到地上起不来。
因为是男厕所发生的事,洪路文在外并不知情,直到男厕所出来个人问她,里面的老爷子是不是你家的?他滚到地上起不来了,洪路文才进去抱他起来。
洪稼翔起身后哀叹:“唉,还好没心脏病,否则就跌死了。”
但人体只要有一个脏器有病就会要了他命。
在经历了六、七年家——医院,医院——家的折腾后,肺部的感染压不住,洪稼翔终于不治身亡,终年七十六岁。
在这六七年中,陪夜、送饭、伺候、张罗,都是洪路文。
洪师母上了年纪,只在洪路文有课时看护,其余时间洪路文不让她累,免得老太太也出问题。
但洪路文的付出洪路杰并不领情,认为他住娘家不付房钱,照顾父亲是赶上了,主观上不是尽孝,是揩油。
洪稼翔最后的时光洪路萱从北京赶来。
姐妹两二十四小时轮护。
洪稼翔至死一直清醒,走的那天,洪路文喂他饭,他拉着洪路文手问:
“路文,我是不是快死了?”
洪路文说:“不会,只要好好吃中药,吊白蛋白,会好起来的。”
当晚,洪稼翔闭了眼,走得很安详。
父亲的死使洪路文悲痛万分,可她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她发现,不知从啥时起,自己不会哭了。
无论多么悲痛,就是哭不出来,没有一滴眼泪。
可那种揪心的痛,那种哭不出来的痛比痛哭流涕更痛!
父亲不但给了她太多的爱,还把这爱延伸至聪聪。
父亲至死对聪聪疼爱有加,使聪聪享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聪聪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跟父亲有关。
洪路文从不用父亲钱,聪聪乱花外公钱。
父亲对孙女洪流莺可没那么疼爱,他甚至乘洪流莺上厕所偷偷在她碗里塞了块肥肉,洪流莺方便回来见自己碗里赫然冒出的异物,像领子里进了毛毛虫,嘴扁了半天没哭出来。
父亲永远是洪路文心灵的避难所、港湾。
刚下岗那阵,洪路文成夜失眠,但想到父亲,就来了勇气。
洪路杰、肖启桂带着洪流莺来奔丧。
肖启桂一进门对着公公的灵台大声哭叫:
“爸爸啊!你死得好苦啊!”
然后滚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仿佛洪稼翔是被迫害至死的冤魂,洪师母、洪路萱、洪路文是害死他的造反派。
洪路文冷眼看着,百思不得其解。
一杯水都没倒过的儿媳妇,居然哭天抢地,有那么多眼泪淌?都说不是伤心不掉泪,不见得,流泪未必真伤心,演员表演时的泪就是假的。
肖启桂哭了阵站起身洪路文发现她额头贴了块黑膏药。
洪路杰说她最近买的彩票跟得奖彩票号差一位数,她当时就滚倒在地磕破了额头。
洪路文这才知道嫂嫂经常跌倒。
守灵的当晚,洪路杰痛说洪稼翔种种不是,从蟋蟀、哭哭娘到洪流莺碗里那块肥肉,怀恨一辈子。
但对生他养他的父亲的控诉弄得他心虚,窗外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跳起来,怀疑是父亲的鬼魂来跟他辩论。
怕鬼偏有鬼,深夜十二点,楼顶莫名其妙响动,响得洪路杰如芒刺在背,一把将肖启桂从被窝里拉起来,依偎着她的胖肚子为自己壮胆。
肖启桂见顶上稀里哗啦也奇怪,跑上楼猛敲门,楼上的老娄半天才开门,肖启桂劈头盖脑一顿训斥:
“又不是新婚度蜜月,老夫老妻了,搞得这么响。我老公在楼下,以为他阿爸鬼魂来了,吓得心脏病要犯了,他有早搏,你别害他好不好?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原来老娄家飞进二只蝙蝠,老娄最怕老鼠,这两只会飞的老鼠比地上爬动的老鼠更瘆人,简直让他崩溃!
可两个小时过去了,夫妻两用床单扑,用枕头赶,用裤子挥,这两只空中飞鼠就是不走,一只都不走。
老娄估计它两一公一母正热恋,在天愿作比翼鸟。
老娄本已被两只多情的蝙蝠弄得心力交瘁,又被半夜骂上门的贴膏药泼妇诽谤为作爱老手,怒不可遏,一把摘下右眼球,用独眼恶狠狠瞪着肖启桂。
肖启桂自以为出生硬,在上海滩见多识广,此刻方懂离老江湖差远了,她哪见过能摘下自己眼珠的人?吓得真像公公的鬼魂附体,一个趔趄滚下楼来。
老娄妻子是纺织厅会计。老娄是大货车司机,一次车上的毛竹压塌了驾驶舱,将老娄的右眼压在握方向盘的右手上,把右眼珠挤了出来,所以老娄的右眼是假的,可以装卸的。
说来奇怪,被肖启桂冠上正图房帏之欢标签后,老娄雄风骤起,一举用枕头赶走了两只蝙蝠,蝙蝠被从楼上赶下地,去地下做连理枝去了。
洪稼翔火化后,骨灰入了墓地。
洪路杰跟母亲商量,让她交出存款。
这是岳父葬礼上的一道程序,肖启桂父亲癌去世,众兄妹逼她母亲交出存款大家分割。
洪路杰有钱,他逼母亲交存款——说那里有一半是父亲遗产,本质上不为钱,是羡慕、嫉妒、恨。
洪路文小学毕业——电视大学在洪路杰眼里不是大学,女儿竟上名牌,听口气还将硕士、博士读上去。
自己堂堂中科院硕士,洪流莺不行,没有文凭,找不到白领工作,蓝领工作她不干,从来没工作过,又离婚。
自己出钱帮她开公司,干的是亏本生意。
算算自己的钱,洪流莺不折腾,够她花一辈子,她这么折腾就难说了,又不能不让她折腾,怕她穷极无聊学坏。
洪路杰怕母亲老糊涂,稀里糊涂把钱塞给洪路文,没有钱,看聪聪还硕士、博士读个屁!
洪师母想不到从小最疼爱的儿子,父病从不尽孝,父死忙掏她钱,嘴上抹了蜜般甜,说什么没了老本住他家去。
他家哪能去?肖启桂在丈夫活着时,一听说公婆要来,非把冰箱吃空了往娘家一走了之。
话说回来,现在谁还穷得吃不起?可接受此等礼遇,就像接受老婆偷人,虽然不痛不痒,但王八好当气难受啊!何况儿子家不能去的理由不止这些。肖启桂有严重的妇科病,洪师母怕被传染。肖启桂跳舞到很晚回家,弄得乒乒乓乓,洪师母上了年纪睡觉“一唿头”,吵醒了再也睡不着了。
肖启桂喜欢打麻将,弄一屋子人,输了钱还掀桌子,她心脏不好,心惊肉跳。
总之,儿子家不能去!儿子逼她交出存款摆明了是不给她好日子过。
想想晚年,虽赶上了好时光,享的是丈夫女儿福,丈夫享共产党福,医疗费全报,工资也不少,路萱还常寄钱来,路文照顾得周到。
自己厂早垮了,自打退休就没报销过医疗费,手头有钱,就是颗定心丸,生灾害病就不怕,儿子连这颗补药都逼她交出来,不由悲从中来,哭倒在洪稼翔灵前。
她羡慕老伴好福气,寿终正寝,安然离去。
正哭得起劲,猛然想到,儿子媳妇正虎视眈眈,不能只顾哭丧,要有对策。忙擦干眼泪,用起了三十六计瞒天过海计,对儿子说:
“你爸爸去世前,我们没存下钱。”
肖启桂在一边跳起来:
“怎么会?爸爸工资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