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被绑打服帖至少五、六天。

 有顽强不屈的绑了放，放了绑，折腾月余。

这么做医院是要收费的，叫“冲动行为干预治疗费”。

 几乎每个病人都上了这入院第一课，因为入院病人都因各种原因，各种手段，被各种人强制弄进来，有压迫就有反抗，反抗的后果就是“冲动行为干预治疗”。

 “冲动”的病人越多，“治疗”的时间越长，医院的收入越多。

 有位老太太七十多岁，谈到被打的经历声泪俱下，说挨了护士多少耳光她都记不清了。

 那些在陆明亮眼中如狼似虎的护士，个个养成了抽病人嘴巴的恶习。

 因为打人既不犯法，又有人民币进账，这种好事到哪找？

 陆明亮被绑在床上恨恨地想，就这些人渣，今后也要结婚生子？婆家非被丧门星丧得断子绝孙不可！

 陆明亮被打服帖后，在护士押解下，穿过两道铁栅栏去门诊部做各项检查。

 有“餐后血糖”、“肝五项”、“生化全套”、“头部CT”、“B超腹部常规检查、“汉密顿焦虑量表”、“汉密顿抑郁量表”、“简明精神病量表”、“明尼苏达多相个性测验”、“精神护理观察量表”、“社会功能缺陷筛选量表”。

 陆明亮进病房前，衣服、眼镜、价值不菲的手表，统统被撸了换上病人服。

 平时，陆明亮口袋现金很多。

她出院时，除了眼镜和衣裤，其他全没了。

 陆明亮的眼镜几千块，但是不对光，没人要。

连之后洪路文送来的五百块，因病人没放钱的地方，其实更没用钱的地方，只能托护士长代管。

护士长煞有其事记录一番。

等陆明亮出院那天护士长玩消失，那伍佰元就孝敬她小人家了。

陆明亮随身带的钱及其他值钱的东西也让她们吞了。

 陆明亮出院时心情像逃出地狱，什么都不想要了。

 之后陆明亮想想心有点疼，托人去精神病院向有关部门举报，那些人听了她委派的人的话，立刻断定陆明亮精神病又犯了，胡说八道。

 陆明亮委托的人懒得跟他们打嘴仗，他们院长刚被带走，已经带走几任院长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精神病院前腐后继，上梁不正下梁歪，跟这些人没理说。

 早晨天还没亮，病人便被强制起床。

 个个蓬头垢面，在昏暗的走廊上排队等候就餐。

这场景使陆明亮想起夏衍的《包身工》，陆明亮觉得包身工可怜，排队的人更可怜，头上多了顶精神病帽子。

 早餐是稀饭、大馍、一点酱菜。

 陆明亮就着酱菜吃了碗稀饭，馍给了旁边病人。

看她接过自己馍狼吞虎咽，陆明亮惊恐万状，想到住久了，自己会不会也这样？

 病人的零食都是亲朋好友送来的，被集中在餐厅旁的小黑屋里。

 每天上、下午，小黑屋各开放一次，由护士发放给零食主人。

 关久了的病人长期伙食差，食欲亢奋，巴不得早点吃到零食，偏偏这种关久了的人，并没人送零食给她们吃。

 算起来，陆明亮的零食最多，洪路文、蓝浩汉，各分店经理，都大包小包送各种零食来。

 每次小黑屋打开，陆明亮总拿出很多吃的，送给那些关久了的饿死鬼。

 一个礼拜下来，陆明亮成了餐厅里最受欢迎的人，也结识了不少病友。

 陆明亮临出院有大批零食在小黑屋锁着，想拿出来散给病友，遭护士恶狠狠盯半天，陆明亮被盯得毛骨悚然，生怕又被关起来，再也不敢提零食一事。

 她这才明白，常见护士在值班室山吃海嚼各类鱼干片、干果、巧克力……原来都是出院的“精神病”人“上贡”的。

 餐厅这天鸡飞狗跳的，原来昨天探视时间，一位姑娘的男友来看她，走时给她留几根烟，一只打火机。

 姑娘因家里反对她的恋爱对象，跟家里闹腾被送了进来，心里苦闷偷抽几口烟，被护士长发现，顿时成了只进鸡窝的黄鼠狼，护士长追着姑娘抽耳光。

 姑娘逃到东，耳光跟到东，姑娘逃到西，耳光跟到西。

 陆明亮在这见到的耳光数，是没进过精神病院的人一生都达不到的量。

 餐厅常山呼海啸，这天是因为一个患神经性厌食症的姑娘。

 姑娘有个后妈，后妈教唆亲爸，将她送了进来。

 姑娘因厌食吃饭有点磨蹭，被几个护士追着打，有两个护士逮住她按地上，用盛饭的锅铲往她嘴里塞饭，姑娘的嘴被铁锅铲铲得血淋淋的，嚎啕大哭，嘴一张，一锅铲饭又塞进去，没被噎死算奇迹了。

 看了这一幕，陆明亮想起她有个女老板朋友，女儿名牌大学毕业，在一家跨国公司搞公关。

 因为妈妈和外婆腹部都有游泳圈，女老板女儿心理产生障碍，怕自己哪天也会那样，那可怎么做公关啊？开始厌食，拒食油腻，甚至连炒白菜都要把每叶菜放开水里洗了再吃。不久，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月经都不来了。

 女老板一开始以为女儿是妇科病，带她去看医生，打了雌激素，月经来了，雌激素一停，又不来了，方考虑到是厌食症。

 女老板到底是亲妈，带着女儿遍访名医，而不是把她往精神病院送。

 后吃了位老中医的汤药，豁然而愈。

 其实，神经性厌食症治疗方法很多，最坏的方法就是像姑娘的后妈那样将她往精神病院送。

 时间长了，陆明亮跟病友聊天，得知，凡是被送进来的，家庭关系都异常冷漠。

 这儿的病人，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极少，因各种原因被强制送进来的多。

 而能够顺利进精神病院，是精神类疾患诊断困难。

 美国斯坦福大学设计的一项实验研究；让八位心理学研究人员假装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向美国五个州的十二所精神病院求诊并请求住院，结果八位假病人全部获准住院。

 最奇妙的是，院中其他真病人——不知是否真有病，看到假病人做笔记感到奇怪，多趋前问：

 “你不像病人，你是到院里来调查的记者吗？”

 可院方的病历上竟然把他们做笔记一事视为“异常行为”。

 其实，真有了精神分裂症，家人将其一送一关，百害而无一利。

 真正的精神病患者需要家庭倍加呵护，再辅以药物治疗，才有痊愈的可能。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翰·纳什，三十岁得了严重的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在普林斯顿大学和家人的精心呵护下，约翰·纳什精神病得到痊愈，七十多岁还得了诺贝尔奖。

 试想，他若三十岁野兽般被关进铁栅栏，别说得诺贝尔奖，活都活不到七十多。

 据说美国有很多百年老店精神病院都关门大吉，开着的也人道关押。

 枪杀美国总统里根的欣格利被送进精神病院后居然跟一个女精神病杀手好上了。

这说明美国的精神病院是散养，且男女混搭，还有谈情说爱的机会。

这儿的精神病院是笼装，病人野兽般被关在两道铁栅栏里，男病区女病区隔层楼。

 欣格利如果关进这儿，别说跟女人恋爱，除了护士那几张让人要吐的脸，这辈子见不到女色了。

 有一位病友，姓刘，是名牌大学教授，教分子物理。

 四十多岁，形象气质俱佳。

 陆明亮问她为什么进来？她沉思良久说：“我是被绑架的！”

 陆明亮问她进来多久？她说有两年多了。

陆明亮吓得脸都白了。

自己才进来十几天，仿佛过了几十年。她竟在这儿过了几年，没疯的人也要被关疯了！

 更何况每天还要被强制吃各种伤肝肾的药，如果胆敢把药吐了，护士的耳光就到！

 几年都晒不到太阳，缺钙缺得要得佝偻病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与人纠葛要把人关进疯人院？还是被关进来的人真的疯了？

 但陆明亮跟刘教授谈话觉得她思维缜密，逻辑清晰，为人也热情大方，常把自己的零食分给别人。

如果她是疯子，那铁栅栏外又有几个人正常呢？

 有一位北京人周乔山，是北京一所大学的行政管理人员，也四十多岁，文质彬彬的。

 她说丈夫和在汾东的妹妹有染，两人趁她来汾东探亲，联手把她弄了进来。

 还给她起了个响亮的病名叫“双向情感障碍”，仿佛她那渣男向她们姐妹双向发生情感，使她得了障碍。

 过几天她妹妹来看她，陆明亮见到的是个浓妆艳抹的高髻女人，跟周乔山气质迥异。

 周乔山见护士长追着打抽烟的姑娘，轻描淡写说：

“你们不要以为护士长过分，网上说，有个精神病院的大夫，把一个精神病人活活打死了呢！对了，陆大姐，以你的经济实力，出去后一定要雇位写手，把我们在这儿的悲惨生活好好写写。现在中国到处是和谐社会，但有黑洞，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