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一个小瘦子，课桌铰链掉了，正举着锤子敲得振聋发聩。

 有个不胖不瘦的在写字，洪路文凑近一看，见他在笔记本上写：

 “稍一读书就困，以不识字为荣。”

 洪路文求那一胖一瘦的别弄出声音，他们不听，我行我素，洪路文一怒之下将他们赶走。

 他们出去后教室里也好不到哪去。

 不一会一胖一瘦不请自回，说外面没凳子，还是教室里坐着舒服。

于是，教室里又乱成一团。

 洪路文把粉笔擦当惊堂木，大拍道：

 “滚!都滚！”

 又滚出去一长串。

 有个刮光芋艿头，屁股坐在椅背上，脱了球鞋，光着脚丫，脚伸过课桌，翘在前排女生椅背上。

 女生被脚臭熏得苦着脸，用眼神向老师求救。

 洪路文过去揪住他耳朵把他往教室外拎，他护着耳朵叫：

 “哎呦，我的鞋，哎呦，我的鞋。”

 趿拉上鞋，逃出教室。

 不一会，滚出去的一长串又不请自回，说外面冷，还是教室暖和，教室里又山呼海啸。

 洪路文刚想拍黑板擦，一张纸条传上来，上面写着：

 “1，老师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2，老师笑的时候以手掩嘴的动作真淑女，不妨还备方真丝手帕儿。

   3，为防止粉笔玷污玉手，老师上课不妨戴副手套。

   4，老师曾说要剃个光头潇洒酷一回，什么时候兑现呀？

  5，老师什么时候搬家请叫上我们，搬完后还由你做东请我们“搓一顿”。

 6，期末考试阅卷请老师笔下留人，不要杀气太重。

 7老师大学时那个一直给你写情书却又不敢透露姓名的男孩终于查出是谁了吗？

 8，老师上大学时暗恋的那位校园诗人做了谁的新郎？

 9，老师以后没有男朋友陪伴上街可以叫几位男生充当护花使者，以备不测。

 10，老师以后少跟那位帅哥来往，那是条专勾魂儿的狼。

 11，老师以后天凉不要穿得太露，以防感冒，哑着嗓子上课我们真心痛。

 12老师以后写黑板时请不要频频回头，好让尿急的同学趁机从后门溜出去方便。

 13，老师请将课堂上收缴的小说看完及时归还我们，好让我们按时归还图书馆，以免挨那个黄脸婆训。

……”

 洪路文看完勃然大怒。他妈的！老娘是你妈的年龄，她切准条子的内容是抄的。

 果然，见一个人正将一本杂志往课桌里藏，一个箭步赶去，杂志已传到别处，洪路文紧赶慢赶，赶不过这群二传手，转瞬杂志不知去向。

 语文课就在发脾气、滚出去、无厘头的闹剧中上。

 再后来，洪路文懒得管，你闹你的，我讲我的，就算对牛弹琴吧。

 但是很奇怪，期末学生对老师评估，居然连成人班的学生都给她打了全优。

 洪路文不知道成人班孩子心目中的优秀标准是什么？可正因为他们出乎意料给了她全优，使她对这帮平日里痛恨的学生产生了复杂的情愫。

 她知道，期末考试他们很难过关。如果不及格，红灯分要进档案，补考不及格不能毕业。

 老板正创牌子，对质量抓得紧。

 为了帮他们过关，洪路文先是帮他们划重点，谁知他们懒得划。

 洪路文没办法，把试题写在黑板上，让他们考前做一遍，大多数人懒得做。

 洪路文送佛送到西天，把试卷做好了复印后每人发一份，让他们背下来。

 谁知他们懒得背，在考场上拿出语文老师做好的考卷誊起来，被监考老师逮个正着，逮了个群体作弊。

 于是，洪路文被炒了鱿鱼。

 其实，孔伯伯跟教务处全体是想留洪路文的，毕竟她书教得不错。

 再说，自己家的孩子菜鸟爹妈还能不知道？但学校有专职老师，洪路文是代课老师，语文教研组的全体专职老师提抗议。他们本来就不待见洪路文受欢迎，现在正好有了羡慕嫉妒恨的理由！

啊！原来如此，难怪得人喜，原来帮学生作弊！

教务处只能挥泪斩马谡，法不容情。

 通过两个学期的教学实践，洪路文知道自己不但能教，而且能教得好，只要自己不越俎代庖替学生考。

 对于被炒鱿鱼，她无所谓，她已联系了另一所公立学校。

 跟洪路文一起代课的老师都兼职两三所学校，每天马不停蹄穿梭在各所学校教课。

 接受他们的建议，洪路文也给一所公立“汾东经济管理学院”寄了简历。不久，便被该校排了课。

 这年头，公立学校招正式老师慎重。

 正式招一位老师学校要负责他们五险一金，要对他们终生负责。

 外聘代课教师就简单多了，付课时费就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双方各便。

 因此，公立学校多找代课教师，少招正式老师。

 洪路文仍教三个班《大学语文》。

 教了不久，一位教《文学概论》的作家因有稿约，辞职回家写书去了。

 校方请了位大学哲学系的老师接他的课。

他教了阵又因同教研室的老师提意见，说他用工作时间打工，教不下去了。

 这时，离开学一个月了，这些学《文学概论》的学生因被两个老师放鸽子，怪校方用人不当。

 校方向他们保证，一定请位好老师来代替前两位。

 教务主任因为洪路文教了一个月的《大学语文》，三个班的学生对她评价都好，让洪路文接替。

 洪路文不敢，教《文学概论》可不像教《大学语文》，它要求老师有一定的写作实践和广阔的阅读面，教不好会下不了台的。

 可她又不敢说不敢教，怕教务主任生疑，你堂堂一个大学中文系的，居然不敢教《文学概论》？硬着头皮上了，效果却很好。学生们反应，三个老师相比较，他们最喜欢听她的课。

 洪路文不敢相信，但她马上相信了，学生们年纪小，不会说谎，他们也没必要说谎。

 洪路文想起在“汾东职业技术学院”教书时，学生就常跟她抱怨，说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教龄比她年龄大，退休后来发挥余热。学生们说他讲课陈词滥调，他们不爱听，常打瞌睡。

 教书实践让洪路文与比她高大上的人物拉近了心理距离。

 这样，洪路文每周有二十四节课。

虽不到一馈十起的地步，但一天到晚站着，脚都肿，晚上枕头垫着脚睡，嗓子都打泡了，真像黄康化说是，忙得屁都没功夫放，心情却出奇地好。

 洪路文教书后，因插队而失落的自信得到修复，因失败而产生的忧伤烟消云散。

 林肯说：“悲伤的时候，工作就是良药。”

有工作的感觉真好，而且是自己极爱的工作。

 圣诞节前，洪路文收到大量贺卡。

 除了学生个人送，她带的每个班都以班级的名义送了贺卡。

 有个班的贺卡上写：“尊敬的洪老师，在您的课堂上，总有剪不断的笑声，说不完的古今中外奇闻逸事。您总是把课上得那样生动有趣。使我们在得到知识的同时，身心俱感到愉悦。我们所有的同学都想对你说，敬爱的洪老师，您辛苦了，我们衷心感谢您！”

 看了贺卡，幸福感漫漶洪路文全身，她也想对同学们说：

 “谢谢你们，孩子，是你们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

 每逢寒暑假，是洪路文充电的时候，她参加了文学培训班，写了些习作。其中有——

 《关于卢梭》

 卢梭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思想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

他的自传《忏悔录》，也因其不同凡响的个性张扬，从无数自传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世界名著。

 然而，正是这位在法国大革命高潮中被移尸伟人公墓的伟大人物，生前却将自己生的五个孩子送去育婴堂。

 没人知道这五条生命今后的命运，但可以肯定，如果他们不是被有钱有势的人收养，他们一定不幸。

 几百年前生产力低下，物资匮乏的育婴堂是什么样不忍想，即使现代社会福利极好的发达国家，在孤儿院长大和父母养大的孩子也是很不同的。

 现代心理学研究发现，个体幼年生活不能在亲情关爱中获得人格的健全发展，是形成反社会人格的主要原因。

 反社会人格比黑道分子的违法行为更甚。

 黑道分子还可能为同道安全而牺牲自己，说明他们也有感情。

 反社会人格除关心自己，从不考虑别人。

他们无羞耻心，缺乏是非善恶的判断能力，侵犯别人的行为无明确动机或计划，多起于隐藏性的冲动，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异常性格，是社会不安定因素的重要来源。

 人类孕育和养育生命是并行不悖的权利义务。

 对生命只享受快乐的孕育权，不尽辛劳的养育义务，跟苍蝇撒了籽拍拍翅膀飞了，让耔成蛆危害社会没什么两样。

 把人道主义号角吹得极响的思想家卢梭，连对亲骨肉都不人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对他自己，很难相信他会有真正的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