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什么？三块钱？强强家开饭馆，他一个碗都不洗，强强爸一掏钱就给他十块。”

 看来，三块钱对聪聪没有吸引力，洪路文挽起袖子自己洗碗。

 “聪聪，房间很乱，你整理一下，我给你五块，怎么样？”

 “整理房间？这么麻烦？吴艳从不理房间，她哪天上学不带五块钱零花。她爸爸妈妈在银行工作，有钱。”

 没办法，只能自己干。一番擦桌掸灰，扫地拖地，洪路文直起腰，对聪聪叫：

 “聪聪，去倒垃圾。”

 “多少钱？”

 “一块。”

 “好吧。”聪聪准备端畚箕，腰刚弯到一半又直起来；

 “噢，我想起来了，昨天，我帮你买了瓶酱油，给钱。”说时摊开右手。

 “哎呀呀，让你倒个脏都那么难，还是我自己来吧。”

 洪路文拿起畚箕出了门。

 倒脏回来，一阵腰酸袭来，洪路文靠沙发上歪过颈子，朝聪聪叫：

 “聪聪，帮妈妈锤锤腰，放松放松。”

 “好！”聪聪奔过来：“锤腰给多少钱？”

 “一毛钱！”洪路文没好气地背过脸去。

 良久，不见腰被锤，却听到“呜啊，呜啊！”羌笛般响亮的哭声：

 “一毛钱！敲打人！我捡也捡得到啊！”

 洪稼翔听到聪聪哭，跑过来知道了原委，掏出钱包，给了她二十块。

 聪聪接过钱，想到什么事都没干就得二十，破涕为笑，背起她又从姨妈处新得到的钱包，出门消费去了。

 洪路文对肖启桂的育儿方式很反感，她总是追着洪流莺叫：“做作业！不做——打！”

 “打”字发得先轻后重，像天上滚下个感叹号。

十几年奋力感叹也没把洪流莺成绩感叹好。

所以，洪路文对聪聪的学习放任不管。

她觉得学习靠自己，不是父母管得了的，自己的父母从小就不管他们学习，但他们的学习成绩个个都是学霸级别。

 这天，洪路文去学校接聪聪。

刚到教室门口，听坐第一排的小女生说：

 “哟，洪聪聪妈妈来了，长得好漂亮！”

 旁边的小男生说：“哪里漂亮？丑死了。”

 洪路文想不到自己的长相在两个鼻涕虫眼里是两个极端，不知该得意还是失意。

伸头望去，见聪聪伏桌上，睡得淌口水，正梦游苏州河。这是堂数学课，老师顾自讲，并不扰她浊梦——教室里有响动，做不了清梦。

洪路文捡一粒小泥丸砸中聪聪鼻子。

聪聪鼻子遭人偷袭，抽了两抽，并没把她抽醒，又继续睡，直到下课。

 洪路文领聪聪回家一路训她：

 “上课怎么能睡觉呢？你不想好了？”

 聪聪说：“妈妈，我睡觉不耽误学习。你不知道，老师讲例题要讲很多题。我听一道题就懂了，余下的题我懒得再听，不小心睡着了。”

 洪路文想想也是，自小也有过此经历，不想听重复的例题。

有一次算术课偷偷在桌肚下看《格林童话》，被老师逮住收缴了书。不过很快还了她，因为她上课看闲书没耽误考试成绩。

 这阵子听说聪聪报了课后英语补习班。虽已过了下午放学时间，洪路文骑车急匆匆往学校赶。

进校后见本该空荡荡的教室里济济一堂，全班的小不点全朝她挤鼻子弄眼，却不见聪聪，情知不妙。

 有一次接聪聪，全班的小不点也是这幅嘴脸。

那次是聪聪尿裤子了，她坐里座，外座的男孩不让道，聪聪上不了厕所只能尿裤子上。

 洪路文将小男孩一番教育，教育男生要礼让女生，尤其要让女生上厕所。小男孩唯唯诺诺，答应今后不挡聪聪道了。

 之后聪聪又尿几次裤子，洪路文去学校将小男孩一顿训，把小男孩训哭了。

 暑假后洪路文听说小男孩在自家三楼阳台上捉迷藏失足摔下去，死了，后悔不该骂小男生，顶多让聪聪多尿几趟裤子。

 今天怎么了？聪聪又有什么事？果然，走廊尽头，聪聪哭着奔过来，嘴哭成W形。

 “过来！过来！跟妈妈把情况讲清楚。”

 聪聪那小巧玲珑的教数学的王老师跟了过来说：

“我问你，昨天的家庭作业呢？”

 “嗯…….嗯……本子丢家里了。”聪聪说。

 “课堂作业呢？”王老师说。

 “嗯……嗯……没做。”聪聪说。

 “《基础训练》16——20页做完了吗？”王老师说。

 “嗯……没有。”聪聪说。

 “口算练习册18——20页写齐了吗？”王老师说。

 “没有。”聪聪说。

 “你看你，那么多作业没做，见了妈妈还好意思哭！哟！委屈你了？有什么委屈，当妈妈面说出来！”王老师说。

 洪路文又气又怒：

“你这个小丫头，我揍你！”

 王老师说：“不要揍她，要督促她。今天我用放学时间让她补完了课堂作业，家庭作业。”王老师拉起聪聪手：

 “《基础训练》、《口算练习》你下个星期一交，行吗？”

 “好。”聪聪点头。

 “那好，跟妈妈回去吧。”王老师说。

 洪路文带聪聪去课堂上完英语课骑车带她回家，翻她书包发现半包青桃子，一看就知道是她在上学必经的一个单位大院里摘的。

 摘不熟的青桃子，就像偷不能用的东西，损人不利己。

但洪路文不想揍她，还是用例行的办法，关她进卫生间。

 对这个从小失去父爱的孩子，全家人都对她太过容忍。

果然，不一会，哭哭啼啼的聪聪被外公救出来，因为当天是周末，还带她去玩了海洋世界，科学馆。

 聪聪学习吊儿郎当，玩疯了甚至把书包弄丢了。

老师发动全班同学为她捐语文、数学书，因为已到了学期中，教科书已无处可买。

但她数学成绩一直拔尖，因此王老师能原谅她的不良表现，聪聪语文成绩中不溜，教语文的冯老师臭洪路文：

 “我在报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为什么洪聪聪这方面不遗传你？”

  洪路文被冯老师臭回家臭聪聪：

 “你的成绩跟我当年比差远了。”

 聪聪是别字大王，一次看电视，她突然惊呼：

 “咦！妈妈，这个电视剧名字好奇怪啊，怎么叫《哦，屁仓》？”

 洪路文正喝的一口水喷到地上，说：“不，是《哦，昆仑》。”

 还有次看电视，聪聪说：

 “咦，这个电视剧名字好怪哦，怎么叫《辣辣火情爱》。”

 “不，那是港台片，要从右往左看，叫《爱情火辣辣》。”

 “咦，这个阿姨好奇怪哦，怎么不穿衣服就上电视？“

 洪路文说：“阿姨变魔术呢，一会就变出衣服来了。”

 果然，镜头下拉，阿姨胸上包着布。洪路文觉得这摄像的够损，好端端一件时装，硬给拍出个少儿不宜。

 有一次，洪路文有事要去姐姐洪路萱家半个月。

聪聪跟她通信，开头是不知哪儿抄来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结尾当然少不了“此致敬礼”。

 有一封信中她描述怎么弄好了“屁门心”，洪路文以为她肛门出了问题，赶紧打长途让妈妈带她去医院，通话后才知道她屁眼别来无恙，出事的是她刚学会骑的自行车的“汽门芯”。

 看聪聪作文要猜，她会把“脸上一阵凉”写成“险上一除凉”，把“冷饮店”写成“冷饭店”，还写妈妈“有一根三寸不烂之舌”，写同桌的男生长了颗“美人痣”，写语文老师长了张“庞大的脸”，吓得教语文的冯老师老照镜子。

 冯老师不像王老师，总盯着聪聪。

有一年寒假，聪聪快开学了才赶作业。

 那晚奇寒，因拉着窗帘洪路文没注意窗户没关，聪聪的手冻得通红边哭边写，洪路文动了恻隐之心，帮忙一起赶。

 冯老师一眼就看出聪聪的寒假作业里有大人手笔，之后寒暑假在农贸市场遇见洪路文会阴阳怪气问：

 “你的寒假作业做好了吗？”

 洪路文赧然吞声，不置可否。

 聪聪有一天早晨醒来哭哭啼啼赖床，问了半天，聪聪说：

 “不能说啊，一说就砸蛋啦！”

 砸蛋是当地土话，普通话意思是倒霉。

 洪路文问半天总算弄清昨天她和两个同学跷课，逃课是不想上体育课，因为体育老师让每个同学做五十个仰卧起坐，聪聪做不了五十个干脆逃课。

 洪路文立刻躺下做五十个仰卧起坐给聪聪做示范，聪聪口服心服。

 多年后洪路文在网上看到说这个动作伤腰椎，不知真假，但从此不敢仰卧起坐也不让聪聪做。

 洪路文押犯人般把聪聪押到学校，才知道三个逃课的她表现最好，一个是联合家长写了张假病假条，另一个干脆不当回事，家长不知道就来学校，被班主任冯老师关进办公室面壁思过。

 放学后洪路文对聪聪机会教育，说她错中有悟，还是好孩子，下不为例，再犯就是惯犯。惯犯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聪聪听了似懂非懂，一个劲点头。

 这是个不让孩子有童年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