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当初老何带队去上海学污水处理，其实已内定他回来当污水站站长，除了来回路费可以报销和跟大家一样享受每天四毛钱出差补贴，他没任何特权，大家聚餐也都AA制。

 洪路文给巫局长送了羊毛衫后，文利萍给洪路文带来一个喜讯，说巫局长让洪路文把上三年电视大学的书学费发票整理一下，去她公司报销，洪路文喜出望外。

 当初，肉类加工厂规定，电视大学的书学费可以报销，但要等拿到文凭后。

 洪路文拿到文凭时，厂里的效益很不景气，自己又将要离开，所以，报销书学费一事就没提。

 但洪路文奇怪，自己刚来，尚未定具体部门，又不算矿产营销公司人员，说是有矿长当，不也还没当上吗？凭什么自己的电视大学书学费能去文利萍公司报？文利萍说：

 “别问那么多，让你报，你就报。”

 洪路文拿到报销的电视大学书学费后，想为文利萍买几件衣服以示感谢。

本来最应感谢的是巫局长，但既然他的开销都能报，谢也就没多大意义了。

 文利萍只要了条牛仔裤，对钱的态度，她公私分明，她用共产党的钱不手软。

生产资料公有制，她是公有制大家庭一员，等于用自己钱。

但钱已到了洪路文口袋，是私人钱了，她用得很有节制。

 文利萍不但是“矿产营销公司”出纳会计，还兼“矿产营销公司”仓库保管。

就像撒切尔夫人不但是英国首相，还是保守党党魁。

这几天，仓库进了批“四特酒”，文利萍弄了两箱出来。

 她信任洪路文，拜托她带一箱出局大门，以免那个不男不女的门卫见她一人带两只纸箱过问。

 洪路文觉得帮人带赃物就像帮人带毒品，穿帮了有时会送命的。

但碍于面子，不能推辞。

好在门卫“大爷”正低头加紧织毛衣，两人都没受盘问。

 出了局大门，文利萍从箱子里拿几瓶酒给洪路文，洪路文拒收。

 之后文利萍源源不断从仓库往外运成箱的洗衣粉、床单、毛巾被……常请洪路文帮忙往外带。

 洪路文有时面露难色，文利萍为她洗脑：

“都是客户以物代煤款送来的，又没账。局长、副局长哪个不三番五次来拿东西？拿了连张白条都不留，你放心！拿公家的东西不叫‘偷’，叫‘捞’。你没听局长做报告说吗？‘社会主义劳动分配原则是多劳多得，我们地方矿产局是多捞多得，要整顿！’整谁？最该整的是他！不过，也不是他一个人该整，该整的人多了去了。每个公司都一样，大到办公室配置的彩电，小到热水瓶、拖把，都让人偷回家了。哎！可惜这楼拆不掉，能拆的话早让人拆了卖砖卖钢筋变钱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觉得我差劲，其实你没见过真差劲的。那些个倒煤大爷，工资早不放眼里了，财务科领了数都懒得数，口袋里一塞。凭什么？煤里掺水、掺矸石，钱就来了。你缺不缺钱用？缺钱打张借条，让计经理批了，到我这儿拿钱。过去我们对财产必须先拥有它，然后再使用它，先辛辛苦苦挣，再痛痛快快花。现在我们对财产不必先拥有，但可以占有它，使用它。”

 洪路文说：“我不想借钱，借人的老婆过不得夜，还是要还的。再说，我不是你们公司人，凭什么去你们公司借钱？”

 文利萍说：“借人的老婆有时可以变成自己的老婆啊！这叫移情别恋。你不要把家分得那么清嘛，说什么你不是我们公司的，你的电视大学书学费还不是在我们公司报的。喏！这箱床单给你，全棉丝光的哦！”

 洪路文听她的话骇然，更害怕拿她的赃物。

她有一个原则，虽做不到嵚崎磊落，但绝不同流合污。

报销电视大学书学费是一回事，拿偷来的赃物是另一回事。

多次不要，文利萍不再麻烦她，有人不肯湿手，湿手的人害怕。就像加入黑社会，先得杀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巫局长不提让洪路文走马上任去九矿当矿长，而是带着文利萍、洪路文，和局下属“南方销售公司”秦经理，开着法国原装进口“雪铁龙”，去南方处理煤炭销售业务。

 巫局长对洪路文的解释是开拓她视野。

 “雪铁龙”出了汾东一路往南。

江南水乡早已褪尽了凄凉的旧色，与洪路文小时候乘绿皮火车从窗外见过的乡村比恍如隔世。

 贫瘠了几千年的黄土地上，雨后春笋般冒出足以向列祖列宗炫耀的一栋栋建筑，城乡差别被改革开放的春风像只神奇的手抹去。

 村落与城市绵延衔接，分不清何处是都市，何处是乡村。

 洪路文想起插队的县城，十几年岁月仿佛是停滞的。

同样是长江中下游地区，两地的差别越来越大。

 巫局长、秦经理一路口角生风，笑声朗朗。

“万宝路”、“长剑”的氤氲烟雾如御香般在车内飘渺。

 秦经理谈起他初做煤炭生意曾亲自驾着大卡车为客户送煤，为如今坐上了“雪铁龙”颇感得意。

 还说第一次去南方，背了一大袋汾东产的青萝卜当礼送，至今仍“向蛮子叩头”般被客户当笑谈。

 巫局长见文利萍、洪路文没东西消遣，路过一家便利店，命秦经理下车去买些零食给女士享用。

 余下的行程，男士们一支接一支抽烟，女士嘴也不闲着。

 到了目的地，几个人先丢下业务玩，三餐吃山珍海味。文利萍、洪路文还添了行头。

洪路文买了几套时装，文利萍添得更多，还买了名牌包包，都是秦经理买单。

 洪路文当然不再想回买秦经理，她也买不起。

反正她肯定一点，这钱不会是秦经理自己出。

秦经理此次来有件事等他处理，巫局长是应邀，文利萍、洪路文是陪同。

 这件事是乙方收到秦经理发去的煤，按合同要求大卡要达到六千，可卸下的煤送当地化验大卡不够，同时发现煤中掺了矸石。

 解决此违背合同的难题对秦经理而言小菜一碟。

秦经理打电话邀乙方接受单位的负责人一起去煤场，都是老朋友了，一只早已备好的老板包递到负责人手上。

 同样的老板包买煤方负责人在汾东也送过秦经理，拜托秦经理帮他弄到炙手可热的煤炭。

 月影婆娑的煤场上，秦经理捡了块又大又亮的煤，砸成粉，装进牛皮纸袋交给买方负责人。

秦经理回宾馆向巫局长轻描淡写汇报：

 “方科长说要对煤炭重新化验。”

 之后传来消息，煤炭化验标准达到7000大卡。

 第二天他们驱车去另一个城市。

秦经理在那儿也有类似的麻烦，解决麻烦对他而言也是小事。

 小城市不是旅游胜地，几个人躲在在宾馆打麻将。

洪路文不会打，因为三缺一，非上不可。

 巫局长先将麻将名称跟打牌规则向洪路文做详细介绍。

一个下午打下来，洪路文这个新手不但学会了打还赢了钱。

巫局长直夸洪路文脑子够用。

洪路文对麻将不感兴趣，她参与是迎合，像完成她不喜欢的工作任务。

想起胡适说：“麻将有鬼。”因为他这个在美国喝过洋墨水的每赌必输，而他那没喝洋墨水会喝醋的老婆却总是赢。

 晚饭后，巫局长提议去跳舞。

 洪路文不会跳舞，巫局长说男士会带女士进舞池就会。

洪路文跟巫局长跳“中三”，她的鞋跟巫局长鞋像前世有冤今世有仇，踩了他无数脚。

 巫局长见她打麻将行跳舞不行估计她大脑发达小脑不行，小脑是指挥行动的嘛。

洪路文说是的，呼啦圈自己就怎么都转不了。

 洪路文怜惜巫局长鞋，不肯再跟他跳，正好又是一曲中三，她拉着文利萍下舞池。

奇怪得很，她跳男步踉踉跄跄一小会，就进入状态，带着文利萍翩翩起舞，双方脚都安然无恙。

 文利萍奇怪洪路文跳女步如尸体，沉得男人都拉不动，跳男步还不错，仿佛她分泌有雄性激素，建议她干脆跳男步。

 之后洪路文花了点时间、金钱学会了男步，探戈、恰恰、伦巴、吉特巴……驾轻就熟，感受到驾驭的快感。

 跳熟了男步女步也就会了，却尝到被驾驭的不快，觉得跳舞跟游泳一样，学会了蛙泳，蝶泳、自由泳、仰泳……随之就会。学术上这叫融会贯通，技术上叫熟能生巧。

 可问题来了，女人们因为她是女人不肯跟她跳，说跳着不痛快。

男人们因为她是女人愿意跟她跳女步可她不痛快，还是想男步。

 有一次，为抢一位资深美女她跟一个老江湖飙上了。

资深美女不肯跟老头跳，说他烟臭酒臭，老头不知自臭，用一种乍听儿子说自己是同性恋的怪光猛盯洪路文。

 据说无论是人是动物，长时间凝视对方就是在制造紧张气氛，是预备发飙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