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洪路文说：“你这话表达你对学文的人的倚重，《米老鼠和唐老鸭》就是文人写的，也是学文学艺术的人拍的，不是你们搞计算机的人弄出来的。你生气不看不能说别人没写。你即使看了也不一定看出啥来。看文学作品是再创造。你对文学的偏见证明你再创造力有限。算了，不跟你争了，春晚快开始了，会有不少好歌呢。”

 洪路杰说：“吓！什么春节联欢晚会！我从不看。你看这些人，使出浑身解数，弄出道年夜大餐，结果呢，让人倒胃口。什么好歌，难听死了。”

 洪路文不想跟他争有关音乐的话题，那是对牛弹琴，从小他就跷音乐课。

 洪路文觉得人生的每一阶段都和音乐息息相关。

唱《拉兹之歌》会让她想起快乐的童年，

《让我们荡起双桨》是少年时代的回忆，

一曲电影插曲“九九那个艳阳天……”会让人想起难忘的青葱岁月，

 有的歌让人心花怒放，比如《祝酒歌》，

有的歌让人激情澎湃，比如《我和我的祖国》，

有的歌让人思绪万千，比如《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这种精神上的享受，是电脑再升级换代都办不到的。

 音乐的魅力不止这些，多年后，洪路文看电视，说有位美国歌手，乘飞机被航空公司弄坏了吉他，索赔无果他作了首歌；《美联航弄坏了我的吉他》在网上弹，使航空公司股价下跌百分之十，约一点八亿美元，这也是音乐的价值。

 大年初一，肖启桂正掏洪路杰衣服口袋。

聪聪见了去跟外婆告密。

 聪聪跟舅妈有过节。聪聪小时候缺钙，睡午觉都闹腾。

 后打了维生素D才能睡了，能睡到一次睡梦中从床上滚下地，哭叫一声，又继续在地下睡着了。

 聪聪缺钙时，一次洪路杰一家来了，睡午觉聪聪哭闹吵醒了肖启桂。

 肖启桂睡不成到厨房剁肉包小笼包子，把哭闹的聪聪关在屋里。

 肖启桂剁着肉越想越气，推开房间一道缝威胁聪聪：

 “再哭！再哭请侬吃生活！”

 说时晃了晃手中菜刀。

 聪聪不懂“请侬吃生活”是要揍她而非杀她，更加垂死挣扎起来，哭得更响了。

 而聪聪年纪虽然小，记忆力却强，永远记住了舅妈门缝里那张白胖的脸和手中那把锋利的菜刀。从此小眼乜斜舅妈，不给她正眼。

 她今天见舅妈掏舅舅口袋，以为舅妈想偷舅舅钱，忙去向外婆告秘。

 叔本华说：“造物者似乎把戏剧中的所谓‘惊人效果’应用在年轻女孩身上。造化给她们的财富是短短几年的美丽，赐予她们暂时的丰满和媚力——甚至透支她们此后所有的姿色。所以在这短短的几年里，她们可以虏获男人的爱情，叫男人承诺对她们的照顾——一直到死为止。”

 洪路文一直觉得这洋神经的话惊世骇俗，但此话对洪路杰夫妇却恰到好处。

 肖启桂凭借几年有姿有色虏获了洪路杰的爱情，使洪路杰对她一直服帖。

 洪路杰工资不多，外快不少。

 号称软硬件都行的计算机才俊业余帮人开发产品，收入颇丰。

钱不经他手，都是肖启桂去签合同结账。

 肖启桂作为人妻最大的兴趣是丈夫的钱袋。

她是男人对女人的评价——搞乱你的神经，花光你的现金，使你对人生失去信心的典型：一身名牌，化妆品成千上万买，药罐般堆了半梳妆台。

 洪路文觉得那么多钱花在肖启桂脸上，效果像花在屁股上。

 肖启桂的种种衰行洪路杰没感觉，也许他们就像《飘》中的女主角郝思嘉父亲说的

 “惟有同类跟同类结婚才能快乐”。

 他们是同类。肖启桂不但要求丈夫工资外快一把交，还经常搜他口袋，防止他存私房钱，这使洪师母怒不可遏却无能为力。

 因为肖启桂常骄傲地说，自打洪路杰跟她结婚，他对其他女人便失去了兴趣。

 虽然洪路杰在旁边声明：

 “因为我身体不太好。”

 洪路杰三十多岁心脏出了点小问题，言下之意，是早搏害他不能拈花惹草。

 但不管怎样，他对老婆是忠诚的，体贴的，挣钱只给老婆花的，连老娘都花不到他一毛的。

因此，洪师母对儿子媳妇的财务状况虽然气闷却不管不问。

 洪师母听了外孙女的告密，让聪聪别管闲事。

舅妈爱钱是天性，就像老鼠爱大米，聪聪你爱冰激凌、巧克力。

 她偷舅舅钱是他家的事，你只管好自己钱包就是。

 聪聪听外婆的话赶紧背起自己小钱包——那是只玻璃珠子窜成的小包，做工精巧，是姨妈送的，里面装了压岁钱。

 聪聪下楼一趟几个小时回来，吃得满嘴肉沫，头上还顶朵大红花，像盆栽中盛开的牡丹。

洪路文问聪聪吃了些什么？聪聪说：

 “十五窜牛肉串，两瓶小运宝，还拍了照。”

 肖启桂听了训斥聪聪：

 “加小格人（这么小的人）加会用钞票，不像话！”

 聪聪斜睨着舅妈一声不吭。洪路文问：

 “花了多少钱？”

 聪聪说：“二十块。”

 肖启桂叫起来：“啊！下楼一趟就花二十块，你这个小败家精！”

 洪路文说：“二十块？小意思啦。你给她两百块她也有本事给你花完。”

 洪路文洗衣服，掏肖启桂口袋，怕她口袋有东西被洗衣机搅了。

 还真掏出了东西，是肖启桂给弟弟的信。

弟弟去东北插队后留那了。

 信中说：上海粮价开放，粮票作废，她存了几千斤全国粮票，前几年能用它们换花生、大豆、塑料盆、铝锅……现在全成废纸了，她心痛不已，问弟弟在东北粮票是否还有用？能用赶紧拿去帮她换东西。

信中还有肖启桂的大作《粮票颂》：

 “啊，这些多情的粮票，

 我怀抱你已经很久。

 你现在要离我而去，

 这使我悲痛、留恋。

 这些天，一想到你，

 我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下。

 啊！亲爱的粮票，

 你无情地掀起我精神上的创伤。

 不，不要这么想，

 也许你离开人世，

 去寻找新的快乐。

 那么，我也会化云化雾，

 在你周围漂浮，

 我们永远不分离啦！”

 洪路文想，这是什么话！粮价放开，粮票取消，是商品经济的必然，是社会进步的标志。

世界上有哪个发达国家买米要粮票的？

竟有人为之挽歌大唱，还居心叵测祝福它找到新天地，它能去哪国新天地？朝鲜？

 正琢磨着，肖启桂过来见小姑子偷看自己信，很不高兴，但无能为力，看都看了，又不能把信的内容从她眼里挖出来。

 至洪路杰全家离开，怕舅妈掏她包，聪聪的包一直背着，晚上睡觉压枕头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懂。

 洪路文电视大学毕业后，一天，在路上偶遇“眷楼四”老邻居。

他听说洪路文有电视大学文凭，建议她换个单位。

说他有个亲戚在汾东地方矿产局，效益好极了，仿佛空气中都飘着钱，又赶上大量进人，报纸上都登广告了，建议洪路文去试试。

 洪路文去了，被录用了。

市场经济，各类私营屠宰业杀入，国营屠宰业效益下滑，洪路文厂处于半休状态，效益很差。

 洪路文要养大聪聪，法院只判朱浪每月支付二十元生活费，钱的问题至关重要。

 离开肉类加工厂那天，站长老何与污水站全体同事在厂招待所“迎宾楼”为洪路文送行。

 晚宴结束后，她独自来到厂中花园。

坐在石凳上，夜色中的景致如梦如幻；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小径上银色的月光、月光下静静的假山、假山上突兀的造型……

她是如此留恋这度过了她生命中又一段美好岁月的地方。

这儿的厂长、主任、站长、同事，让她像家人般感觉亲切。可她要走了，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她不想去，可必须去！

 去新单位报到前，洪路文决定带聪聪去旅游。

这是聪聪出生后首次出游，背着玻璃珠包包，兴奋异常。

 这列车，像撑足了的皮囊，溢进溢出，人多得让洪路文回想起大串联。

这阵竟“咕噜咕噜”出了状况。

状况是列车长发现盥洗间白瓷盆中多了泡冒热气的大便。

 列车长瞪圆眼盯着沙丁鱼般挤在盥洗间地下的几条汉子，怎么也想不通谁有这等本事，众目睽睽下干这不待人见的事。

 列车长也被楔子般固定在沙丁鱼罐头中动弹不得，他赖以破案的工具是双眼。他发现地上一个人正坐着扣皮带。

列车长开始的得意像捉住了出卖耶稣的犹大，继而愤怒得像被犹大出卖的耶稣：

 “你，臭拉屎的！你有本事往盆里拉慌着系什么裤子？”

 “你说什么？”疑犯像被摁在地上的弹簧，“噌”地弹了起来说：

 “你个屁大的小官，凭什么赖我拉屎？”

 “没拉屎你系啥裤带？”列车长说。

 “吃饱了撑的。”嫌疑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