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洪路文冷笑道：“你以为所有的解放军都是温阿姨和送我花篮别针的解放军吗？拉倒吧!朱浪跟我谈起战友，都是谁谁谁娶了司令员女儿，谁谁谁娶了组织部长千金，满嘴的‘慕权贵’。他之所以在经济上做文章，大概觉得我没钱，我爸会给的。中越自卫反击战时，他说吓得没睡过好觉，生怕所在部队开赴前线。”

 陆明亮说：“算了，过去的事别提了。路文，你不肯接受康化，可以考虑其他人。”

 洪路文说：“我不会再结婚了。”

 几个人听她话都不吭声，内心觉得她也就随便这么说说。

 陆明亮、洪路文从蓝浩汉家出来谈起蓝浩汉，觉得他应该去精神科看看，都说喜欢滥交是精神疾病。

两人觉得姜甜妹可怜，奇怪她从没有离婚的念头，更奇怪蓝浩汉虽隔三差五出轨，但外遇不长，最后都仿佛牵线木偶回了家，因为线在姜甜妹手。

 洪路文到家，见家里没米了，准备骑自行车去买，聪聪非跟着去。

那怎么行？一个大人一袋米就够自行车受的，还要带个小孩。

聪聪哭闹起来，洪路文好说歹说不听，只得采用老办法，将她关进卫生间。

聪聪进厕所哭叫不停，没一会被外公救出去，抱她去“巢园”餐厅，聪聪带着红肚兜，像只马戏团跑出来的猴子演员，一会指指啤酒让外公请她喝两口。一会指着菜盘让外公搛菜，祖孙两酒足饭饱方回家。

 转眼新年到了，洪路杰带全家回来过年。

洪路杰多年没回家过年了，每年过年他都做上海人家的女婿。

洪路萱娘家婆家轮流过，去年她回来过，今年去了婆家。对于曾经写揭发父亲材料一事，他解释那是系里统一组织的任务，不写不行，其他同学都写了。

洪师母立刻原谅儿子。老子不信那一套，洪稼翔至死没给过儿子好脸色。

 洪路杰研究生毕业时，正是中国文凭最热时，全中国任他选，想去哪去哪。

南方太热他不想去，北方太冷他也不去，他选择去不冷不热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一所名牌大学计算机系任教，但提出买一搭一，买他这只金凤凰，搭他家的老母鸡——肖启桂。

校方不同意。

其实洪路杰性子太急，应自己先进，曲线救国，再将小笼包子店的老婆调进。

洪路杰愤而放弃教书转去上海一家电子技术应用研究所，因为该所答应肖启桂能进，肖启桂终于靠老公成了白领。

 洪路文再次见到哥嫂一家，惊叹时间改变最多的是人类。可从受精卵变尸体有时要近一个世纪。

时间改变洪路杰夫妇只用了十年。

 一对俊男靓女保鲜度奇差；男的半秃，曾有的秀发像茂密的原始森林发生了病虫害——大概学电脑太过用脑。

 女的成了肥婆，裤腰带长得要包二奶了——大概吃多了小笼包子。

 他们的女儿洪流莺遗传父母外表基因，是个小美女。

里子基因优汰劣胜，遗传母亲。

肖启桂一次说漏嘴，谈起自己进中学常开红灯。

洪路杰说话不打草稿，说流莺在班上排名倒数第二，总算不是最差。

洪流莺不敢高考自动落榜。

洪路文替哥哥惋惜，一粒良种播进了盐碱地，种瓜得豆，肖启桂肚子像机关枪，把洪路杰美妙的基因全枪毙了。

 年夜饭时，洪路杰说;

 “路文，你为什么要学文科？上高中时，我们班那些数理化不行的才学文科。”

 洪路文说：“我数理化不差啊，进中学我还是数学课代表呢。”

 洪路杰说：“切！初中数理化好有屁用！女生的数理化进高中还要变三变呢！”

 洪路文说：“那就是千古之谜了，我这辈子没机会进高中，永远不知道自己进高中数理化会不会变三变。”

 洪路杰说：“我对文科不感兴趣，我对学文的更不感兴趣。学文的，不是像盛领那种冬烘，就是像万培那种愚鲁。学文的净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有人研究蒙娜丽莎的微笑，那微笑有研究价值？跟哭似的。有人一辈子研究《红楼梦》，研究一部书花一辈子，他的一辈子也太不值钱了吧？严格意义上说，文科不能算学科，即使算，学不学无所谓。你是学中文吧？中国人学中文，就像美国人学英文，等于什么都不学嘛。中国人每看一张报纸，每读一本书，都是在学中文嘛!”

 洪路文说：“科学硕士的科学头脑加科学的嘴，表达很不科学啊！”

 盛领、万培都是洪家亲戚，一个学历史，一个学中文。

 洪路杰听洪路文说他说话不科学，像家里进了贼眼珠四处转一圈，瞪得滴流圆说：

 “不科学？科学之至！”

 说时搛桌上一块鸡肋咬一口：

 “文科就像这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毕业论文都写啥？喏，评鲁迅，评巴金，评巴尔扎克，全是拾人牙慧。”

 洪路文说：“写文学评论当然要评名人拉。比如要引用，说阿瑞斯都知道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如果我引用哥哥你的名字，那么，除了我和家人，谁知道那代表好斗呢？”

 洪稼翔在一边帮洪路文腔：

 “路文很有才华，她连闰土都知道。”

 洪路文听父亲话哭笑不得。闰土谁不知道？父亲自己不知道，以为全国人民都不知道，忙说：

 “要说拾人牙慧，还是你们拾得多噢!连你们的老祖宗牛顿，不也自称是‘站在巨人肩上的人’吗？其实，无论文科、理科，都是拾人牙慧。你要不想借鉴前辈，只能回到类人猿住的山洞里，一切从零开始。”

 洪路杰说：“学文的对社会有啥贡献？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哪一样是你们学文的弄出来的？”

 洪路文说：“电视上放的，书报上读的，剧场里演的，是你们弄出来的吗？没有学文的教你们认字，你弄屁！”

 洪路杰说：“你书架上的书，我每本都看得懂，你去看看我的书架，你能看懂几本？”

 洪路文说：“我又不学计算机，我干嘛要看懂你的书？我若学了计算机，当然看得懂。”

 说这话洪路文心有点虚。

数理化不行，这辈子别想学计算机了，就像启蒙没学过拼音，到老都不会用搜狗打字。

洪路杰就不会用拼音打字，他启蒙时还没拼音，至今只能用写字软件。

有些事错过了就错过了。

 洪路杰说;“我对学文的没好印象。”

 洪路文说：“除了盛领、万培，你接触过几个学文的？”

 洪路杰说：“嗨！多了去了！刚毕业我到军垦农场劳动，那里有很多文科大学生，跟我一样，都是名牌大学。他们无聊得每天吃饱了撑的就是研究最近《人民日报》有何最新动态，有啥最新最高指示。”

 洪路文说：

 “当年你不也箍着红袖箍到处跑吗?年轻人幼稚，上帝都会原谅。”

 这话像导弹般击中了他，脸也开了挂，涨得通红。

洪路文以为他要缴械，谁知他并不投降。话锋一转，攻击起中国文坛来：

 “你说学文的有用?有什么用？舅舅的话没错，中国只有三部书；《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其他简直谈不上算书。”

 洪路文说：“把中国文学归纳为三部书，化繁为简的高手啊！只是你要驳我，可以用名人名言，不要引用舅舅的。他在美国几十年。从他鳖爬似的汉字体，中英掺杂的来信看，他对中国文学一窍不通。你说他给你写信将《红楼梦》冠为中国文学三分之一，可他给我写信说，林黛玉明明是扬州人，应该说苏北话，可书里她却说北京官话，曹雪芹不行！”

 “哈哈哈哈！”满桌人都笑，聪聪也跟着傻笑。

 洪路杰不笑，等大家笑停了说：

 “我看不起学文的，是他们无能。余培家电线故障，都要上门求我。老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的就是他们。”

 洪路文说：“找电工啊，电工比你强多了。”

 “余培说他要想写本书，可至今不见书的影子。”洪路杰说。

 “学文的都是作家，那你是科学家吗？”洪路文说。

 “余培除了赤膊工资，什么外快都没有。他儿子要结婚，他想帮儿子买套房都没钱。”洪路杰说。

 “暂时没钱不代表永远没钱，说不定哪天他写出部百读不厌的书，不就有钱了。”洪路文说。

 “百读不厌？中国有那样的书吗？”洪路杰说。

 “有啊，比如《围城》。”洪路文说。

 “《围城》？我翻了翻，看不下去。”洪路杰说。

 “看不下去是你鉴赏力的问题，不是书的问题。”洪路文说。

 “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中国确实没好作品。什么电影电视，烂透了，一帮戏子搔首弄姿，看了让人生气。除了《米老鼠和唐老鸭》，其他东西我都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