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看到了做炎黄子孙不容易。”

 “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

 “男主人公在被窝里干的事你没看懂？早上起床还要吃鸡蛋补补身子。”

 “那事好像郭沫若也写过。”

 成磊说：“不知你是否有这种感觉，我看《郭沫若传》津津有味，看《巴金传》提不起兴趣。”

 洪路文说：“那当然。一夫一妻的传纪没鲜汤供应，最好看的是情史丰富的人物传记。”

 夜晚的微风中，当遥远的钟楼传来“铛铛”声响了十一下，两人才互道“晚安”！

 春去夏来，只要有课，放学后，他们都会在洪路文家门前的树下聊天，总有说不完的话。

 有时，洪路文会沉默着，听成磊的滔滔不绝。

大脑恍恍惚惚的，心中升腾起一股生疏而美好的情感。

 啊！这难道是爱情？

 突然，成磊单膝跪下了。

洪路文吓得忙跳开：“干嘛？你是要向我求婚？”

 “不是求婚，是求爱。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那你摆错了姿势，快起来。”

 “对噢！”成磊站了起来。

 “求爱你要准备玫瑰花，白玫瑰表示暗恋，红玫瑰表示热恋。一支玫瑰表示爱，二支玫瑰表示恋爱，三支玫瑰表示我爱你，六支玫瑰是爱你又想你，十二支玫瑰是爱的顶峰，九十九支玫瑰是爱的泛滥……”

 “够了！”成磊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洪路文想说同意，觉得不够矜持，想说不同意，又觉忸怩作态，斟酌再三说；“我回去问问父母。”

 “都什么年代了，还问父母？”

 “那我考虑考虑。”

 “考虑多久？”

 “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后，两人从同学变为恋人。

 恋爱后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本来就是业余上学，现在又要谈情说爱。

电影是凡有新片场场必看，还去溜冰。

洪路文有溜冰基础，小时候母亲曾在一年冬天带她去北方亲戚家过年，她在冰面上穿冰刀鞋苦练过。

成磊一直溜旱冰，溜得不错。两人手牵手，在池中驰骋。

 游泳池当然也光顾。在水中，洪路文问成磊：

 “你高考那三年也那么忙吗？”

 成磊说：“是啊，诱惑太多，时间总不够用。”

 洪路文总算弄懂他为何落榜。

他是六七届高中，比她多读四年中学，基础不错，加把劲，完全有希望。汾东十中有不少高中的老三届都考取了。

 洪路文问：“最近有作品问世吗？”

 成磊说：“对了，还真有，一会陪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诗刊》编辑部。”

 “你写了诗？”

 “对。”

 两人出游泳池，成磊从书包里掏出本硬面笔记本，在洪路文眼前扬了扬，说：

 “这是我的第一本诗集，你是我写诗的灵感，里面的诗都为你而作的。我给诗集起名；《撩起处女的面纱》。我要亲自给诗刊编辑送去。”

 在诗刊编辑部，编辑先生认真拜读了成磊的诗集——编辑先生那天有空，编辑部没什么人。

编辑先生又静静听了成磊的创作实践心得。

成磊谈完后，编辑先生先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然后和颜悦色，循循善诱鼓励他锲而不舍，笔耕不辍，在缪斯的殿堂中耕耘，千万别浅尝辄止，半途而废。

最后彬彬有礼将成磊和洪路文以及那本《撩起处女的面纱》一并送出了门。

 归途中，成磊像老了十岁。

默默地走了良久，突然，语无伦次地说：

 “也许……也许……也许我当初的选择是个错误！也许……我……我……呸！”

 他吐了口痰，猛然间醍醐灌顶：

 “我压根不是写诗的料，诗人都要死要活的，争先恐后自杀。国外有叶塞宁、马雅可夫斯基。美国的自白派诗人都哭着喊着要死！中国的闻睫、海子、戈麦、顾城也都自寻短见。我活得滋润着呢！干嘛要死？怎么适合写诗？我是块写小说的料。明天，明天怎么样？陪我去刘老师家，他是我高中语文老师，名人、作家。我想请他把我的《容平平和万度的日记》推荐发表。”

 洪路文不说话，她对诗外行，就像不懂歌的人品不出《阳春白雪》好在哪？《下里巴人》差在哪？她甚至没拜读过他为她写的《撩起处女的面纱》。

但她对小说自我感觉鉴赏力不错，觉得《容平平和万度的日记》实在不够发表水平。

为表同情，她答应明天陪他去刘老师家。

 刘老师早已不当语文老师，进了文联，当了专业作家。

刘老师拖着两只大眼袋来开门，左手托只鸟笼，右手刁根烟。

鸟笼里是只鹦鹉，见了两位来客嘎声嘎气致欢迎辞：

“卖煤球哦！”

叫得成磊、洪路文哭笑不得。

刘老师舐犊之情满满对客人说：

“怎么样？得人疼吧？我爱它赛过儿子。”

 成磊立刻符合：

“这小朋友普通话真标准，如果它是人能当演员。”

 洪路文留意客厅里开桌麻将，有一间房里还传出狗叫，不由皱了皱眉，想刘老师热衷于玩鸟、遛狗，搓麻将，他有空写作？

刘老师注意到洪路文表情，仿佛无意说起他夫人跟他曾经的工作一样，是中学语文老师。今天周末，正跟她的校领导搓麻将消遣。

 刘老师引成磊和洪路文进他书房。

在书房，成磊说明来意，双手奉上作品，又献上点小心意——两条软中华。

刘老师是杆烧了几十年的老烟枪，喷出的烟带圈圈的。刘老师答应成磊抽空会看他的作品，一定会向合适的出版单位推荐，并顺手从书架上拿出他自己的长篇小说《大狼狗传奇》，签上“成磊同学惠正”送成磊。

 刘老师是洪路文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位作家。

洪路文也非常想要一本刘老师亲笔签名的赠书。

但刘老师显然没把洪路文当自己学生，也许是记着洪路文进门时的表情，并无赠书意向，洪路文也不好意思厚脸皮问他要。

 刘老师留两人便饭，说楼下有饭店，叫菜很方便，两人坚辞。

 洪路文迫切地想看刘老师的《大狼狗传奇》，征得成磊同意，她拿回了家。

晚饭后迫不及待坐书桌前与《大狼狗传奇》一亲芳泽。看了半天，感觉像猪八戒吞人参果——食而不知其味，不知道他写些啥，心里为刘老师难过。

人人都想出名，成名人，名人却忘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与其做一个被人藐视的名人，不如做普通人。普通人虽平凡，没人瞧不起。

曾听成磊屡屡谈起他有个名人中学语文教师，成了作家，加入了作家协会，他的长篇小说《大狼狗传奇》还在广播电台连播。

成磊为此骄傲得不得了，仿佛名师出高徒，他也慧根独具。看了刘老师书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洪路文觉得刘老师的《大狼狗传奇》与其发表不如藏着，与其藏着，不如不写。

 成磊的《容平平和万度的日记》，刘老师接过去没了下文。这就如媒婆安排相亲，男方没相中，不便有下文。

成磊当洪路文面屡次三番提起那两条软中华。洪路文告诉他：

 “这种钱花得不值，比如一个学生成绩差，他父母就是送座金山给老师，老师也爱莫能助。写作靠天赋，有才还得多写多练，得有磨刀功夫。大名鼎鼎的毛姆没成名前，登过征婚广告，说有一个百万富翁，征读过毛姆小说的女士结婚，结果那些个想傍大款的女人纷纷买毛姆的书来读，读后发现毛姆写得真好，一传十十传百，毛姆名气大振。你看，即使是块写作的料，即使刀磨锋利了，还要有促销手段。你八字还没一撇，就想走捷径，结果可想而知。”

 成磊说：“这话你早说啊！”

 洪路文说：“我想让你去碰碰运气。”

 洪路文觉得刘老师对别人的作品颇具鉴赏力，对自己的东西却没有审美标准。

“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可以理解，那么那个负责出版《大狼狗传奇》的责任编辑呢？他也是文学白痴？

 在一次去KTV，成磊唱了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洪路文礼貌性夸他嗓子不错，谁知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大谈曾有几年，他发疯般想当歌唱家，花了很多冤枉钱。

洪路文觉得现在歌手像插队时米桶上的“陈家里”，成群结队。随便哼几句都出盒带，还美其名曰“演而忧则唱”。有人演戏唱歌都过气了就做广告。

她所热爱的歌唱家、演员，从不做广告，他们的歌和表演恢宏大气，洪路文对爹妈给他们的好嗓子和表演天赋艳羡不已。

 期末考试前，洪路文虽然单位给了她半个月带薪假，还是每天复习到深夜。

 这天，成磊要带她去一个地方，洪路文不肯，说没时间。成磊一把抓住她说：

 “走吧，你这读死书，死读书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