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书名:快乐就是成功作者名:春温本章字数:2981更新时间:2024-12-06 15:45:16
但厂部规定,不许开后门,由厂部统一抽调。
厂部向各车间要人,修配车间严主任推荐洪路文、丁磊去。
名字报到厂人事科,被人开后门掉包了。
人事科陈科长偷偷把这消息透漏给洪路文、丁磊。
洪路文、丁磊忙去找严主任。
严主任赶紧去厂部交涉,正好碰到分管人事的厂长与陈科长在最后定污水处理站人员名单。
听了严主任陈辞,厂长立刻拍板,将顶替她俩的干部子弟撤下,洪路文、丁磊进了污水站。
汾东肉类加工厂筹建的污水处理站全体人员,去上海长港肉类加工厂培训,是坐一辆跟洪路文二十多年前从上海到汾东同样的绿皮车去上海的。
在火车上,洪路文遇到汾东十中曾教过她语文的孙老师。孙老师拉着洪路文手,眼眶都湿了:
“洪路文,听说你插队十年,吃了不少苦吧?”
洪路文说:“孙老师,还好啦,没受什么苦。”
洪路文说的是心里话。
她看过迄今发表过的所有伤痕文学。
跟那些历经磨难,全家死得一个不剩的家庭比,自己家,非常幸运,全都活着。
她看过所有的知青文学,跟很多下乡知青九死一生的经历比,自己所受的苦不值一提。
然而,那份心灵的煎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就像萨特在《占领下的巴黎》中说的:
“……我们之间横着一道不能用语言填平的鸿沟。法国人之间谈起德国、盖世太保、抵抗运动和黑市交易时一说就明白,因为他们经历了同样的事件。英国人和法国人没有共同的回忆。伦敦骄傲地经历的一切(指抵抗运动),巴黎是在绝望和耻辱中经历的…….(占领期间)巴黎没有一户人家没有亲友被逮捕、流放、或枪决……”
孙老师虽然和洪路文共同经历了之前的十年,但她没有插队经历,插队多年的知青有些什么样的心路历程,跟她说不清、道不明。这种心结只有陆明亮、黄康化、蓝浩汉,不用说就懂。
孙老师也许觉得话题太过沉重,改口说:
“洪路文,你到上海最想去哪啊?”
洪路文说:“当然是去国际饭店吃大餐啦!”
孙老师说:“说起国际饭店,我上次去吃了一道菜。很便宜,只要二毛钱,名字叫‘青龙过江’。”
“真的!”洪路文及所有的同事都被吊起了胃口:
“那我们到上海一定也要去吃这二毛钱的‘青龙过江’。”
孙老师看不来众人“两根灯草不断气”的吝啬鬼相,轻描淡写说:
“不过就是一碗盐开水,上面飘根葱嘛。”
众人一听,失望得很,刚从椅子上弹起的屁股又坐回椅子。带队的老何,因为不年轻了,腰椎不好,弹回座位时扭到了,像鲁迅笔下豆腐西施的叉腰动作摆了几天。
长港肉类加工厂坐落在上海郊区。
一群人住进了厂招待所。
同去的支小玲、方春天不到二十,比洪路文小一截。
她们是第一次到上海,自然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喜得浑身发痒起来”,一有空就野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支小玲每天穿得像日本电影《望乡》中的女记者;
喇叭裤、男式立领衬衫,脑后是马尾辫甩来甩去,脚蹬一双钉跟鞋。
洪路文记得《望乡》中的女记者好像不穿钉跟鞋,这是支小玲克隆后的变异。
洪路文见支小玲每次逛街回来,脚上都起众多水泡,磨破了像老太婆少女时代裹小脚,擦了药还用纱布包起来,替她痛得不行。吓唬她说钉跟鞋穿久了会影响骨盆发育会影响生育会影响下一代。
支小玲心想,我又不是少女,骨盆早发育完成,并不怕受影响,坚持再痛都得穿钉跟鞋,又去商店买了双。
洪路文有一次趁支小玲不在将自己的脚偷偷伸进她的钉根鞋,感觉脚像被鞋咬了,这是她对钉跟鞋的实地考察体验。
洪路文对钉跟鞋无冤无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如果把身家性命拜托在指甲盖大小的钉跟上算美!鞋主人穿着都不怕痛,自己又何必帮她痛呢?
令她真痛的是支小玲、方春天夜里不睡觉的,总是压低嗓门叽叽喳喳。
万籁俱寂中的叽叽喳喳,像热闹喧嚣中的炮轰雷鸣,吵得洪路文睡不成,白天在长港肉类加工厂污水处理站听课总打哈欠。
好在教课的老师不像初一英语老师对哈欠感冒,随她打,可她不想打。
来上海是学污水处理的,不是来上课打哈欠的。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回去后,要真刀实枪把腥臭的杀猪血水处理成清水排放出厂才是学习的目的。
晚上睡不着,白天学不好,让她忧心忡忡,觉得对不起送她来学习的工厂,推荐她去污水站的严主任,好心把被人顶包的内幕透露给她的人事科长,最后拍板决定她来上海的厂长。
洪路文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像猫头鹰和猪。
这么说有点贬低双方,自己成了贪睡的猪,而支小玲、方春天则成了夜里眼如鬼火般发亮的猫头鹰。
至于她两叽叽喳喳些什么,就如领导指示,洪路文是不想听也非得听,都说些用上海话说十三点兮兮,普通话说是混不吝,上不得台面的事,真让洪路文恨人耳不能像眼睛或嘴巴,能自由开合。
比如她们会在外滩水泥护栏上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像排队等着集体跳黄浦江的对对情侣中挤进去,偷听别人情话。
还奇怪几百对、几千对情侣挤一起,情话怎么说得出口?“我爱你!”、“你是我的唯一!”,这种陈词滥调也能当众说?
上海人真怪,私密之事都在暗无天日下做,还好,不在光天化日下做,否则太有碍观瞻——上海老外不少。
支小玲还说一次经过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巴,大巴的阴影那么小,竟聚了好几对男女集体打kiss,如此高密度的kiss,亏他们打得下去。那么多人的kiss聚会,能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方春天说,她对上海人有更深层次的不满。
尤其是上海三、四十岁的徐娘半老族群,都是母夜叉,雌恶棍。
她说前几天表姐来出差,走时她陪表姐去买火车票。
一个上海中年女人插队,方春天鄙视插队的,认为那本质上是揩油,捞别人时间上的好处。
那女人被方春天从售票口拉出来后矢口否认插队,方春天有点被动,她拿不出女人插队的证据,那时还没监控。
这时一位排队的老爷爷帮她证明:
“你就是插队的,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能帮她证明。”
那女人回骂老头;“加(这么)喜欢伊(她)领伊回去做小老婆呀!”
方春天说,那老爷爷看起来能做她爷爷,亏那女人骂得出口。
支小玲说:“上海人夜郎自大,看不起人。上海的年轻人尤其过分。上海人好像要等上了年纪才懂做人。我觉得上海老人挺和蔼的。”
方春天听了支小玲的话深夜里尖叫起来:
“什么上了年纪才知道做人啊!老太婆坏。那天,我去买红烧排骨,一块钱一块。我把钱递过去,她帮我捡那块中不溜的。我让她捡那块大的,她一听我外地口音,立刻放下那块中等的,捡了块最小的给我,气死我了!”
上海外滩护栏上年轻人挤成珍珠串谈恋爱,这些支小玲、方春天眼中的西洋景,洪路文看来稀松平常。
上海人住房紧,家里容不下年轻人发嗲。
但有嗲还是要发的嘛!这跟有屁要放有嗝要打是一个道理。
又因为上海人多并不光家里多,外面也人满为患,像钱塘江潮,后浪推前浪。
所以,上海人见缝插针干自己想干的事。
这是上海人的精明,也是上海人的不高明,自己过得窘,却藐视过得比他们舒心的外地人。
至于说上海人看不起人,洪路文没感觉,因为她能讲标准的上海话,让上海佬误将她当同类,逃脱被轻视的衰运。
借助语言的盾逃脱不快,类似于外交官借助豁免权逃脱罪责,前者是逃过了无错得咎,后者是享受了有罪免责。
但洪路文当务之急不关上海人屁事,而是夜里怎么让两只猫头鹰闭嘴!
两只猫头鹰还学了口上海腔,除了“擦那,擦那”地道,其它全是“洋泾浜”。
这使洪路文想起小时候唱过的童谣:
“乡物宁(乡下人),
到上海,
上海爱我刚勿来(上海话讲不来),
米兮米兮炒咸菜。”
洪路文苦思冥想,办法终于有了。
早晨起床刷牙,洪路文在卫生间盯着支小玲、方春天看,突然口吐白沫惊呼:
“哎呀!你两是不是来上海水土不服啊?”
方春天立刻停止刷牙问:
“洪师傅,你什么意思?”
洪路文说:“小支,你看,小方的脸是不是比在汾东黑多了,快成非洲小白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