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首页
书库
排行榜
作家福利
登 录作家专区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20章 第二十章

书名:快乐就是成功作者名:春温本章字数:2976更新时间:2024-11-28 16:13:12

洪路文在农村觉得只要回城,引车卖浆干啥都行。

才刚回城,就不这么想了。

好在人事科长的判决书下来了,听到自己名字后面跟着的是“修配车间”四个字,洪路文内心像大海中翻了水桶般汤来水去的感觉,一秒钟跑得无影无踪。

针对屠宰机械维修的修配车间,怎么说,也该跟猪头猪屁股不相干吧。

 一个美人,长发披肩,粉面含春,衣屦摩登得令破旧的饭厅蓬荜生辉。一听说自己被分去杀猪,立刻猪叫般哭得很响,洪路文很同情她。

 接着是各部门领导领回分配到自己属下的新工人。

修配车间主任姓严,五十出头,瘦高个。他用十分标准的汾东土话说:

 “分到修配车间的新工人跟我走!”

 严主任的话洪路文听着既亲切,又别扭。

亲切的是,她有十年没听汾东土话了,很好听哎!

别扭的是,自己有多少年跟新字无缘了,新下乡的知青一茬接一茬,自己资格最老,一直与老字结缘,被叫作老知青,今天当了新工人,又做新人了。

 洪路文从小把理想弄得很远大,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立志要当“文学家”,洪路杰臭她能当个“闻脚家”。

谁知一语成谶,不是吗,脸朝黄土,孜孜矻矻闻了十年自己的臭脚丫。

如今她的理想很小,既不想劳心者治人——她自知没这个能力。也不想劳力者治于人——她作为劳力者被治于人整整十年,不想再被治了。

她想看大门,既不劳心,也不劳力。

谁知严主任分配她的工作比看大门更轻巧,做水处理,按按电钮就行。

她进了肉类加工厂才知道,大门不是好看的。

生产资料公有制,贼以为自己是党的人,偷公家东西像拿自家锅里馒头。

有个青工怀揣两只猪肚大摇大摆要出厂门,门卫的眼睛像B超,图像显示青工肚里有三只胃;一只人胃,两只猪胃。青工虽被扭送去厂保卫科,扭送途中他口中的贬狗之词子弹般朝门卫射:

 “看门狗!狗眼看人低!好狗不挡路!狗眼沾红不沾绿!”青工骂狗不骂人,门卫偏要以狗自据,脸气得发白。

 水处理班长汪普厚,五十多岁,个子像半截孩子不肯长大,又佝偻着背,愈见其矮。

 他见严主任领来洪路文及另两个新工人丁磊、谈建玲,脸色像要下雨般阴云密布。

严主任为师徒双方做了介绍前脚刚走,汪班长脸上的云变成雨倾盆而下:

 “猪鸡巴操的!我要三个男的,猪鸡巴操的!偏给三个女的。猪鸡巴操的!我要三个男的,猪鸡巴操的,偏给三个女的。”

 洪路文心想,肉厂人三句话不离本行,离不开猪器官,包括猪性器官,可以理解。

可不就按按电钮吗?女人就怂到手指头都不如男人?

 汪班长骂完朝墙角火炉走去。

炉上正熬一锅粥,是一位女性宋师傅熬的,此刻,潽得像白痴吐口水,宋师傅不知哪去了。

汪师傅伸出筋络虬盘的手,端起锅往地上一跺:

 “煮、煮、煮,煮你奶奶逼冻子!”

 正好,此时门外大路上一群修配车间工人路过,朝他叫:“汪班长,恭喜啊!你要升级当党代表洪常青喽!”

 汪班长闻言仰背、挺肚、跺脚朝大路上叫:

 “放你妈妈袜子屁!”

 洪路文飞快从口袋掏出记事本和笔,想把汪班长精彩的骂法记下来。

汪班长小眼轮子般转到她手上,不知她手忙脚乱整谁的黑材料,朝她叫:

 “写!写!写!写你个拉稀屎。”

 他把“写”字发成了“谁”音,这多年听不到的汾东土话,终于把洪路文憋了半天的笑引了出来。

 丁磊、谈建玲早就想笑,死劲忍着,此刻终于憋不住,也大笑起来。

笑声如水般浇灭了汪班长的无名火,他讪讪地走了出去,一会再进来脸色平静多了,例行公事般帮三个新人排了班次。

 洪路文上班不久后的一个夜班,在厂门口遇见饲养车间的“四丈四”。

四丈四身高一米四七,折合市制“四尺四寸”。

厂里人先叫他四尺四,后发扬中华民族美德,用“鄙人”、“小可”自谦,用“尊姓”、“贵庚”敬人,尊称其四丈四。

 四丈四六五年就下乡了,此次和洪路文一批进厂。

他摆动罗圈腿撵上洪路文,坚决要送张自行车票给她。洪路文说自己没钱,也没买自行车的打算。上班坐公交车,有厂里买的月票,我要自行车票干嘛?

四丈四乜斜着洪路文,藐视她不解风情,说:

 “一转手就是五十块,一个半月的工资就到手了,懂不?”

 洪路文是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良民,倒卖票证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坚辞不要自行车票。

但四丈四巧舌如簧,七骗八拐的,洪路文竟跟他去了他的寝室——饲养车间猪圈旁的披间——那是饲养车间工人的休息室改建的,全厂闻名的“香窟”。

 香窟果然喷香。

墙上、桌上、凳上、箱子周边、连洗脸架上都贴着香喷喷的美人照。

洪路文无处落座,因为凳子上贴着索菲亚·罗兰,她不忍让这位艺术家的脸跟自己屁股打kiss。遂坐到四丈四床上。 一抬头,见帐顶上是酥胸坦露的玛丽莲·梦露。

她站起身往外走,四丈四刚为她沏好一杯绿茶,一转眼不见了洪路文踪影,追到门口叫:

 “你给我回来!你不要自行车票啦。你给我回来!你不要自行车票啦。”

 水处理的夜班,因为屠宰车间不生产,无需为他们供水,就是在值班床上睡觉。

这使洪路文想起下乡后的第一次劳动,坼一座老屋,典型的徽派建筑,白璧、黑瓦、马头墙,古色古香。

可惜老旧了,虫蛀蚁蝼,像美人迟暮。

那天她和生产队的壮劳力排队传递屋顶上卸下来的瓦。

她觉得这不像劳动,像孩子玩丢手绢游戏。

她想不到劳动是如此的诗情画意。

可那是留存在她记忆中唯一一次轻松的劳动。

在学校唱《採茶舞曲》: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好风光。

 哥哥呀,你插秧好比龙点头,

 妹妹呀,你采茶好比鱼跃网。”

 觉得那歌曲旋律优美,词意境曼妙。

下乡后洪路文明白,歌词作者应该没插过秧、採过茶,即使有,也是体验生活,不是靠它谋生。

插秧、採茶可没歌唱得那么诗情画意。

 有一年夏天抢收抢种,俗称“双抢”,凌晨四点起床,此刻已是下午五点,太阳仍像火炉。

三亩八的长畦,洪路文已插到尽头,老队长拉在地中央朝她叫:

 “小洪啊,你咋不腰痛哩?年轻人不长腰么?”

 其实她的腰痛得弯下去直不起来,直起来弯不下去。

她能想象上了年纪的老队长的腰是啥滋味。

 上山採茶,黎明即起,到目的地有十几里山路。

烈日下饥渴难耐,双手鸡啄米般一刻不停。有时摘枝嫩茶会带下枯叶,双手都忙,牙也用上了,咬下枯叶双唇火烧火燎般痛,嘴像猪八戒般肿起来,原来枯叶后蛰伏着洋辣子,这肉滚滚的毛毛虫,人一触碰,虫身上的毛全跑到人肉里,痛痒难耐。还好咬得到位,没恶心八叉将一条毛毛虫咬成两条。

那次她刚在一棵茶树边停下,手还来不及伸出去,突然,全身奇痒,不可遏制的痒让她狂抓着全身冲刺回家,脱光了狠命抓,见全身布满湿疹。

几天后湿疹变成水泡,水泡抓破后结黄痂,黄痂抓掉后血淋淋的肌肤仍搔痒钻心。

那痒折腾她半年,直到入冬,全身的痒才像龙卷风后的大海,平息下来。

她想不通这颗茶树哪来那么大毒气。

 早晨洪路文还未下班,黄康化衣着笔挺地来到水处理。

黄康化的造访引起点轰动,修配车间所有窗户玻璃后都是压塌了的鼻子。

洪路文见同班的宋师傅朝自己做鬼脸,忙解释:

“是老同学,从小是邻居。”

 宋师傅说:“我懂,是青梅竹马。你们先走吧,我来交接班。”

 洪路文带着黄康化下班,路上遇到四丈四。

四丈四瞪着黄康化的眼球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黄康化说:“这小人国来的眼睛怎么了?”

 洪路文说:“他喜欢美人头,也许觉得你长得好看。”

 洪路文几个刚进水处理的新工人,因出身拖累——身为女人,始终不得汪班长欢心。

老头子老太婆似的,喜欢蜚短流长,说几个女孩坏话,传到严主任耳里,严主任训斥他:

 “老汪啊,这几个女孩交给你,就是交给你一个幼儿班。你有责任照顾好她们,不要弄得今天这个哭,明天那个叫的。”

 汪班长克扣丁磊夜班费,丁磊向严主任哭诉。

谈建玲有一天没加班,那是汪班长故意瞒她,结果被打一天旷工。

厂里规定,旷工一天,扣除全年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