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书名:快乐就是成功作者名:春温本章字数:2982更新时间:2024-11-26 09:46:26
满天的晦暗洒散着稀零零的雨点,阴霾的天气,阻挡不住潮水般涌动的南来北往的全国各地学生。
铁轨上卧着的条条长龙,每一条都塞足撑满,像一条条快被肉涨破的香肠。
洪路文被膨胀的人体挤得掉出车门,跌落在站台与铁轨的空隙中,手臂断了。
说来难令人信,就在那人头攒动,如战场般的纷乱中,大哥大姐们找来了站长,是位女士。
她打电话叫来辆救护车,载着整支串联队,风驰电掣往铁路医院赶。
那盛满宝藏的洞窟敞开大门静等洪路文长驱直入——他们整支串联队想先去桂林,然后再去全国各地。
她却一个趔趄翻出来,手臂裹上了石膏,走南闯北革命大串联的梦也就醒了。
黄康化坚持要送她回去,说送她到家他再出来。
洪路文不肯,坚持自己原路返回。
所有人都不同意,人山人海中一个伤病员,只有十四岁,独自一个人走让他们怎么放心?坚持要有人送。
正僵持着,女站长前来解围,她带洪路文坐进一节不用硬挤就能直达目的地的车厢,并向大家保证洪路文能平安到家。
分手的无言包含着无尽的缺憾、依恋。
火车头雄狮般一声长吼,车轮已缓缓滑动。
洪路文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卷成一卷,朝车外甩去。
前方,他们还将踏遍万水千山,他们需要钱,而归程的她不需要了。
大串联结束后,洪路文是眷楼四几十户人家几十个老三届中,唯一没革命大串联的。
两年半后,一九六八年秋,汾东十中几千名从初一到高三的六届学生,史称“老三届”,响应最高指示“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号召,打起背包,到农村插队落户。
有少部分人坚持不走,另有少部分人参军。
参军当年是年轻人最理想的出路,就像改革开放后,年轻人最想去美国,仿佛美国的老鼠都长双眼皮,拜登时代的国务卿布林肯,就长有双眼皮老鼠的帅气。
陆明亮、洪路文、蓝浩汉、黄康化插队的理吐公社,接收了汾东十中的两千多名学生。
仿佛它是汾东十中理吐分校,只是分校不上课,只负责让学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四个人本来被六六届高三的大哥哥大姐姐选中,将他们两两分开安排进他们的插队小组。
黄康化的哥哥黄康常、黄康有、黄康文也都是汾东十中老三届,也去理吐公社插队,顺理成章,黄康化应与哥哥们在一个插队小组。
但陆明亮、洪路文、蓝浩汉、黄康化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没分开过。
比如大串联时,黄康化也选择和陆明亮、洪路文、蓝浩汉一起走,而不是跟着哥哥们。
他们决定就他们四个人,组成一个插队小组。
下乡前,四个人在巢圆公园的“巢圆餐厅”聚餐。洪路文举起酒杯:
“来,为我们即将踏上的新地方,干杯!”
“干杯!”
几个人举杯一饮而尽。
蓝浩汉用手抹了抹嘴上的酒说:
“喂,你们想过没有,说是让我们下乡插队,其实是让我们下乡落户。那我们是不是要在农村娶农村媳妇,结婚生子,世世代代待下去?对不起,我不要!”
说时看着陆明亮。
他小小年纪,内心已把陆明亮当成结婚对象,只不过他还没学会怎么跟要结婚的对象谈恋爱。
黄康化听了蓝浩汉的话,眼睛都红了。
加上他,黄家已有五个光头去了农村,都在那儿成家立业,黄家岂不要农村包围城市了?他说:
“我提议,插队落户一天,我们一天不成家。插队落户一辈子,就一辈子不成家!”
说时看着洪路文,他跟蓝浩汉一样,心目中也有结婚对象洪路文了。
尽管他跟蓝浩汉一样,还没学会谈情说爱,但内心里把洪路文当禁脔,生怕别人趁他没抵抗力,下了乡把洪路文掳走。
陆明亮说:“我听学校去理吐公社考察的肖老师说,有的生产队,干一天活最多的拿十个工分,十个工分才八分钱,只能买张邮票,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家糊口,是不能结婚。”
洪路文说:“一天赚八分钱是遇到荒年,正常年景应该不至于,但也不会多到哪去,总之,靠工分成家确实困难。” 说时又站起来举杯:
“我提议,先立业,后成家,没有业,哪来家?不到回城有了业的那一天,我们都不成家。来!干杯!”
洪路文的话让黄康化吃了颗定心丸。他立刻举起了酒杯:
“干杯!”几个人像歃血之盟般干了杯。 四个人再次相聚是在十年后的一九七八年。
他们都回到了汾东。
他们的聚餐是在陆明亮自己家开的餐厅。
陆明亮已结婚成家。
下乡六年后,大小姐积劳成疾去世。
陆明亮外婆之前早已去世。
哥哥陆明天因鼓动生梨头写反动标语成了现行反革命,生梨头没事,她弱智,智商跟狗齐平,只有30,所以她能享受狗特权,不被无产阶级专政。
陆明天就没这么幸运了,被发配去大西北劳动改造。
成了孤儿的陆明亮先是染上肺结核,之后胃又出了毛病,没钱治,拖成溃疡。肺部的结核使她呼吸系统成重灾区,鼻孔长N个息肉,连吸气都困难了。又得了痔疮,大便拉血。自己屁股流血,却要帮别人治痔疮,抢着照顾全组衣食起居。
她的身体像一架某个部件失灵后累及全部配件的机器,眼看要报废了。
生死存亡之际,这是一九七七年底。洪师母在汾东街头遇到跟大小姐一个车间的古师傅。
古师傅已不在布机车间干,辞职承包一些工程,筚路蓝缕,辛苦打拼,收入颇丰。
古师傅早几年丧偶,无儿无女。
他听了洪师母介绍陆明亮情况后,体谅到洪师母常寄给陆明亮几十元让她看病根本不解决问题,当机立断,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第二天就买车票去理吐公社,接陆明亮回汾东,拿出五千块钱——那可是当年一个工人十二年的工资啊!让陆明亮住进了汾东市立医院。
陆明亮病情控制住后两人结了婚。
陆明亮的户口当时留在理吐公社,农村户口是不能迁往城市的。
即使大返城,返城的首要条件仍是未婚。
直到不久返城的条件再度放宽,搂巢打兔子——一锅端,所有的知青都能回城,包括已婚知青,陆明亮的户口才回汾东。
陆明亮是他们四个最后从真正意义上返城的。
婚后第二年,陆明亮生了女儿桃桃,桃桃生下来没户口,直到妈妈陆明亮有了汾东户口她才正式成汾东市民。
陆明亮与古师傅的婚姻是洪路文能够接受的为数不多的老夫少妻——古师傅比陆明亮大二十岁。
一般意义上的老夫少妻洪路文觉得没有爱情。
老夫是用有价的金钱买少妇无价的青春,少妇是用青春换钱,青春被卖,她们没有青春。
洪路文不知道陆明亮与老古有没有爱情,但她觉得有没有爱情不重要,陆明亮必须那么做,毕竟生命最宝贵,没有生命,谈何青春!更何谈爱情。
古师傅是比改革开放早一点的商品经济的实践者。
他吃准了一九七六年后的政府不会像之前几十年,把他当投机倒把,当资本主义尾巴抓。
一九七八年他已有了点钱,在汾东黄金地段开了家饭店,生意兴隆。
陆明亮在离开理吐公社时,一米六六的个子瘦得只有八十斤,又老又丑,像美人迟暮。
这几年治好了病,又调理得好,养得满头秀发,肌白肤嫩,不像少妇,仍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蓝浩汉没有结婚,但带着女朋友一起回了汾东,一起进了汾东制药厂。
女朋友是跟他一起在理吐公社插队的上海知青姜甜妹。
姜甜妹为蓝浩汉放弃了回上海的机会。根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政策,姜甜妹是可以回上海的。
其实,蓝浩汉从小喜欢陆明亮,套句时髦话,陆明亮是蓝浩汉的初恋,初恋是难忘的,初恋投入老男人怀抱,而身为恋着她的人却一筹莫展,蓝浩汉感觉像吃苍蝇。
自从陆明亮生病后,蓝浩汉的所有收入——不,是整个插队小组的收入,他们四人的工分合计,年底一起分红,除了吃饭,全用来给陆明亮治病。
可杯水车薪,根本浇不灭陆明亮病魔烧出的邪火。
蓝浩汉眼看着陆明亮快死了,又哪敢拦着心上人跟老男人走!陆明亮走后,蓝浩汉常倚着门唱知青中流行的情歌:
“爱情的火焰燃烧着我!
爱情的痛苦折磨着我!
姑娘啊,
不是我不爱你,
是我的妈妈不喜欢你,
说你是个插队的,
所以我就不能爱上你!”
“爱情的火焰”被他的上海腔唱成了“爱情的花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