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明对不起你们

“是抚台大人！”

惊呼声中，冯元飏越众而出，指着娄光先破口大骂：

“娄光先！你这无耻匹夫，你对得起陛下对你的恩遇么？”

恩出于上！

娄光先承袭是卫所百户，能一路高升，官居一路总兵，说一句皇恩浩荡丝毫不为过。

娄光先被骂的老脸通红，梗着脖子狡辩：

“什么恩重如山，老子的官爵名位，都是靠沙场搏命，一刀一枪自己挣回来的！”

“果然是狼心狗肺！”

冯元飏痛斥一句，心知此人决意反叛，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动摇，索性不再浪费时间，转而面向周围的军士：

“诸位都是天津卫的官兵，应当知晓老夫的为人。老夫以自己的名节担保，大明天子安然无恙，此刻就在天津卫！”

官兵们顿时一阵骚动，娄光先却慌了神，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冯元飏冷笑一声，也不理失魂落魄的娄光先，继续说道：

“陛下有旨：京师陷落，路途断绝，天津卫一应援辽粮饷，临时征调，以补发天津卫各处官兵欠饷为先！”

此言一出，顿时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拿辽饷给咱们发欠饷？”

“不可能吧，辽东那帮蛮子知道了，不得闹翻天？”

“我管他娘的辽东蛮子去死？老子吃了十几年的粮，就没领过一次全饷。”

“皇爷没死，还要给咱补齐欠饷？我总感觉不像是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对对，同去同去！”

……

无数个声音开始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按捺不住，自发的向天津卫码头的仓库区赶去。

这下可把娄光先急坏了！

这帮子兵痞不劫掠，他还怎么拿捏他们？

手里头没了兵马，他一个光杆总兵还有什么筹码投靠新朝？

眼看着天津卫城内的喧嚣逐渐安静，黑暗中无数的官兵涌出，汇聚成一条巨大的人流奔向港区库房，娄光先那还不知道，他们的阴谋诡计已经彻底破产？

“不行！辽饷钱粮不能动！”

娄光先领着亲兵，试图拦住军士们的去路。

不过，很显然，他高估了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天津卫小旗陈雷毫不客气的抽刀出鞘，作势欲砍：

“走开！老子去领饷银，管你什么事？”

边上的军士手也按在了刀把上，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他们这些狗官当然不希望咱们自己去领了。”

其他的军士也不甘示弱，愤愤不平：

“就是，不让他们过一道手，总爷们上哪捞油水去？”

“就是这些狗官层层扒皮，老子一个月二两的月饷，还养不活自己！”

“若不是拖欠太多，我爹我娘又怎会饿死？”

……

官兵们本就积怨已深，越说怨气就越重，看向娄光先的目光也越来越不善。

这时候的军士们，就像一把干枯的柴火，随便一点火星都有可能点燃他们的怨气。

再拦下去，保不准就有人刀剑相向。

娄光先身旁的副将金斌一看不妙，赶紧把人拉住，小声劝道：

“总爷，冯老头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昏君怕是真的没死，可不就要拿天津卫的积存收买军心么？”

娄光先彻底慌了，他可是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按大明律活剐了都不冤枉：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这该死的昏君，怎么就死而复生了呢？这不是坑人么？”

娄光先跌足长叹，一时间六神无主。

金斌却嘿嘿一笑：

“娄总兵，这是好事啊！咱们去投大顺王师，总得有个投名状吧？嘿嘿嘿……”

金斌笑得奸诈，娄光先秒懂，大喜道：

“对对对，这要是能抓到崇祯那个昏君，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快快快，咱们赶紧跟上去！”

此时的娄光先心头火热，一扫之前的惊慌。

天津港的库区就在城南不远，位于海河入海口处。

等娄、金二人领着各自的家丁赶到时，整个库区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娄光先远远的看着前方，不知何时库区门口多了一座的丈许高的台子，高台周围插着无数硕大的火把，将整个高台周围照得恍如白昼。

“不是说放饷？怎么还不开始？”

“不会是骗人的吧？”

“他娘的，快点发粮啊！”

“就算不补齐欠饷，好歹把这个月的钱粮发下来吧？”

……

这年头，大明朝的信誉越来越低。

本来就半信半疑的军士们，也越来越急躁。

人群中的鼓噪也越来越混乱，似乎下一刻，这些不耐烦的军士就要再次闹腾起来。

娄光先大喜，巴不得越乱越好，最好是打成一团，方便他们浑水摸鱼。

随着时间的流逝，军士们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越低。

就在大家的耐性都快耗尽之时，一阵沉闷的鼓声突然响起。

原本躁动的场面，迅速的安静下来。

这是军鼓！

军鼓，代表着军令。

隆隆鼓声中，朱友健在数十名锦衣卫士的簇拥下，快步走到高台中央。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台周围，沈廷扬率领沈家的家丁，以及冯元飏搜罗来的抚标亲兵，将高台团团护住。

当朱友健上台之后，沈冯二人率先大礼参拜。

在他们的带动下，周围的军士们下意识的跟随，最终跪倒一片，整齐的呼声划破夜空：

“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友健内心激荡，暗自庆幸。

还好还好！

大明朝的积威犹在，而这将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

见礼已毕，朱友健大手一挥：

“都起来吧！”

不等下面的人反应过来，朱友健大声喊道：

“这些年来，大明内忧外患，苦了你们这些为国效命的忠勇之士，大明对不起你们啊！”

军士们又是一阵骚动。

整个大明都充斥着“文贵武贱”的思想，在士大夫集团孜孜以恒的努力下，“以文御武”也变成了全天下的共识。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从来都只把底层的官兵们当成牛马一样奴役。

并且将之视作理所当然，能在克扣的时候不那么凶残，已经算的上是有良心。

从来没有人，会满怀愧疚，对这些浑浑噩噩，在乱世中艰难求活的“丘八们”说一句：

“大明对不起你们。”

仅这一句话，军士们就对高台上的皇爷充满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