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后的故事

元馆之中，屈辅国若有所思的指着湖中小亭，“去岁秋天，先帝曾在此泛舟，在那亭下饮酒，先帝告诉我，说今年春天会再来的。”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而下。

姜时助递上软巾，轻声提醒道：“现在不是悲伤时。”

屈辅国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进入松泉阁中，止住内心的悲伤，平复自己的情绪，看着姜时助言道：“你出道虽晚，却大放光芒，先帝评价你见识不凡，卓尔不群，能做出非常之功业，先帝让我多加留意，加以擢拔。”

姜时助也带着悲伤，“先帝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才誓死报效。大人，接到暗桩送来的信息，武府恺后天动手，我们该怎么做？”

屈辅国问道：“皇后和璟荣找到了吗？”

姜时助面带愧色，“除了东大营，能查的都查了，找不到他们。”

“那就在东大营。”屈辅国咬牙切齿的言道：“武府恺不过是河间寒门出身，先帝念其勇武，提拔重用，没想到，此贼竟会背叛先帝，真该将他碎尸万段。有卦师说，此人狼顾之相，枭雄之貌，必将作乱，早知道，早就杀了他。”

姜时助言道：“我们去东大营查访，那里完全封锁了，防备森严。”

屈辅国目光盯着姜时助，“你说，是谁刺杀的先帝？”

姜时助言道：“此事定是杨家所为，可离开姚家，单凭杨家，就算成功刺杀了，又该如何善后？属下觉得是杨家和姚家合谋。”

屈辅国很是惊异，“先帝可有姚家血脉，姚家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姜时助解释道：“太后殡天，姚政君去世后，圣上和姚家感情越来越淡，姚武在成业殿中分量日轻，姚忠宣都四十多了，依然在野王郡为郡守，先帝也不打算让姚忠宣入阁，姚承业和姚承志身无官职，姚家在慢慢失势啊。”

“先帝的确有意打压姚家，不但姚忠宣弃之不用，连姚承业和姚承志也被束之高阁，要不是念及血脉之情，姚家怕是要被推倒了，此事应是姚家主谋的。”屈辅国目光投向巍峨的中都城，“该如何应对杨家和姚家呢？”

姜时助小心翼翼的问道，“两难境地，督公如何抉择？”

屈辅国面色愈来愈阴沉，久久沉默后，“抉择，可又如何抉择。”

看到屈辅国投来征询的目光，姜时助回道：“督公，伏虎新任，根基尚浅，龙武卫里派系繁多，怕是无法控制局面啊！一旦龙武卫失控，任谁都没有办法，所以……”说到这里，姜时助看屈辅国的面色阴晴不定，便闭口不言。

“先帝对我，如同再造，我岂能不遵先帝之命？”屈辅国从锦盒中拿出虎符和诏书，将其展开，“这是先帝赐予臣的虎符和诏书，允臣便宜之权，可调北军镇压叛乱，只是，农朝国祚数百年，从未有中侍调动军队的先例，怕我一动，反给敌人口实，龙武卫借机起事，打出诛灭叛乱的旗号，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督公英睿！”姜时助回道：“龙武卫发难在前，几大家族接应在后，他们会借清君侧之名，以督公人头来瞒天下人，如此一来，督公怕是凶多吉少啊！只要我们卫府在，就有的是手段对付我们的敌人，谎言，欺骗，挑拨，离间，以我们卫府手段，只要做到丝丝入扣，环环相连，没有那个家伙是扳不倒的！督公，属下以为，应先保卫府！只有活着，才能完成陛下意愿，才能拥立太子璟文。”

“活着！”屈辅国突然脸色凝重，“只怕是他们容不下我。”

姜时助想了想，“督公，我在常扬时，见过龙蜥，个头很小，却能改变身体颜色，借助环境掩藏，慢慢接近猎物。等靠的足够近时，就会暴起发难，咬紧敌人的命脉，一击致命，所以，这种狡猾的小东西能捕杀大得多的猎物。”

“龙蜥！”屈辅国不由得心中一惊，似乎看透了局势，盯着天空中北去的鸿雁，长叹一声道：“又是一年了，先帝的大仇，不能着急，要慢慢来，我要做只能变色的龙蜥。”郑重的将虎符和诏书交给姜时息，“交给公道安，先帝有言，对方虎符上写的是‘甲兵之符，奋武鹰扬，右拥天子，左驻北莽’，你可要记住了。”

姜时助小心将二物收了起来，“属下今日就交过去。”

屈辅国言道：“我要回宫去做只龙蜥，与他们虚与委蛇了。”

姜时助起身离去，“刚才碰到夜歌了，她让大人务必去一趟。”

听到这句话，屈辅国猛然想起来什么，打发走了姜时助，急急进入夜歌的房间，看到夜歌正在等待自己，开门见山的问道：“那天喝的酒中，你做了手脚？”

夜歌举起杯中酒来，盯着紫红色的葡萄酒，笑道：“你想到了。”

屈辅国问道：“谋刺圣上，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夜歌将杯中酒饮下，露出苦笑，“那天晚上，我就在大人酒中下了药，我留下大人，不让你跟随颐光帝，是为了让你活下来，也不会阻碍我们的谋划。”

屈辅国掀开床单，发现床下空空如也，“是那条蛇杀了圣上，是吗？”

夜歌摇摇头，“那条蛇杀不了成泽，但是那条蛇引起了混乱，我只是帮助了杨益三，是他杀了成泽。大人能活到今日，就是因为杨益三以为你是自己人。”

屈辅国大吃一惊，“你用我的名义，和杨家联络了？”

夜歌点点头，“这就是龙武卫放过大人的理由。”

“二十年了，你依然没有忘记那仇恨吗？”屈辅国痛苦的坐了下来，“我以为你会忘记仇恨，会好好的活下去，你也答应过我，会好好活着。”

夜歌摇了摇头，“我尝试过，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忘记冤死的亲人，当我过的越舒坦，我就越无法忘记他们，他们无数次在我梦里出现，我每天都活在罪责中，你让我出卖他们，让我活下来，我每天都活在痛苦中。”

屈辅国无奈的言道：“你不出卖他们，他们也活不了。”

“他们不是！”夜歌面露苦笑，“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抬起头来，盯着屈辅国，“你后悔把我就救出来吗？是我杀了你给你富贵的皇帝。”

看到夜歌眼中满含悲苦，屈辅国叹了口气，拿过酒杯，要给自己斟满酒，没想到，酒杯被夜歌夺了过去，“这是我的酒，大人，对不起了。”无力的瘫软在地毯上，朦胧灯光下，猩红的绣花地毯，雪白的酥胸，口中呢喃，“大人十年前故事可没讲完。”见屈辅国不说话，笑道：“我现在也想不透，大人是如何报仇的。”

“仇恨会把人逼疯的。”屈辅国闪现了当年他们惨死的场景，“为了复仇，我返回土领堡，靠着残羹冷炙为生。”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大家认为我是恶魔，那我索性就做个恶魔好了，恐惧的力量是巨大的，我要成为大家公认的恶魔。”

夜歌咯咯笑了，嘴角慢慢渗出鲜血，“大人是怎么成为恶魔的？”

“因为顾先生！”想起先生对自己的教诲，屈辅国悄悄将泪水隐藏在黑暗中，“先生无所不知，所以我对天文还是懂一点的。”

夜歌懂了，“大人是不是利用了大正十二年的月食。”

屈辅国点头，“我告诉土领堡的每个人，灾星就要降落在这里，只有我才能驱逐灾难。我恐吓他们，声称要惩罚他们，褫夺他们的光明，带给他们永恒的黑暗，他们被我吓坏了，我从此就成了敃越的光明神，暗魔的驱逐者。直到那天晚上，我杀死了他们所有人，我为陆春，为顾先生，为阿留，为丽奴报了仇。”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我知道那种感觉，我突然解脱了，我不再恐惧任何东西了。”

“是的，我们都不再恐惧了，我们毕生的心愿都成了。”夜歌口中的鲜血越来越多，声音虚弱无力，“大人杀死了你的仇人，我也杀死了我的仇人。”

盯着夜歌嘴角的鲜血越来越多，屈辅国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我希望大人好好活着！”夜歌充满爱怜的眼神盯着屈辅国，伸出手来，轻柔的爱抚着屈辅国的脸颊，柔声言道：“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在你身边，直到永远。”口中鲜血越来越多，声音也模糊不清，知道自己的路即将走完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人，我先走了，我会在路上等着你，一直等你到来，不管等多少年，我也想陪你去找陆春，找顾先生，找阿留，丽奴，去听老奶奶讲故事……”

感觉夜歌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屈辅国抱着她，发出低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