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顷刻之间,宋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怯怯睁眼,却见段恒已将她死死压制在地。

一双铁铐将二人牢牢锁在一起。

他眼中写满了愤怒,还有被欺骗的屈辱。

和一些我所不能明了的复杂情绪。

似是懊悔,又似惘然。

王大人带着人马姗姗来迟,见段恒平安无恙,这才长出一口气。

"段少卿,我这为官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没有规矩的少卿。"

"你要再出了什么事,叫我今后如何面对孟老在天之灵?"

再度听闻恩师,段恒泪如泉涌。

下一瞬,他双膝一软,脱力瘫倒在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泪水决堤而下,不消片刻,他已泣不成声。

宋翩冷笑连连,对他恨之入骨的同时,亦是不甘至极。

临行前,她附在段恒耳边低语:

"亲眼见到心爱之人惨死,如今你可懂我的痛楚?"

一路上段恒强自镇定,竭力平复汹涌澎湃的情绪。

许是仍不愿接受我已离他而去的事实,他一再给我寄信。

可那些信最终也只能石沉大海。

抵达京兆尹署时,他眼眶通红,执意要求亲自审讯。

彼时他神思恍惚,举止癫狂,活像当年那个废寝忘食破案的疯子。

他妄想着我只是被囚在暗无天日地方，等着他救我。

只是审讯终了,面对宋翩冷酷无情的目光和大白于天下的残酷真相,他终于绝望了。

他一跃而起,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王大人见状赶忙拦下。

几名新来的衙役颤颤巍巍地将他带到偏房。

他呆坐在冷清的屋内,眼神空洞。

口中喃喃自语:

"盼卿,为何......为何你宁死不辩?为何......为何......"

"为何你不肯告诉我,你是无辜的?"

我早已哽咽难言,死死捂住嘴唇,以免哭出声来。

那日我被宋翩及其党羽劫持。

眼看他们即将走投无路,家父挺身而出,与宋翩正面对峙。

他早已看穿了宋翩的真实身份。

而宋翩在瞥见段恒的身影后,竟生生将原本的人质换成了自己。

她大力将我掼倒在地,我却始终清醒。

她站在我原本的位置,对着家父射出了致命的弩箭。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过去,可箭簇贯穿我的小指,直插父亲的心脏。

而段恒恰在此时经过窗边,在他眼中,射杀家父的,分明是宋翩这个人质。

紧接着,所有人质获救。

段恒飞身跨越人潮赶来时,失血过多的我已是奄奄一息。

匪众作鸟兽散,唯余宋翩被段恒护在身后。

自那日起,我便成了他心目中的弑父仇人。

他这一生,最最痛恨的人。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隐隐听闻王大人说要处斩宋翩,他呆滞地点了点头。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段恒踉跄着步伐,独自回到了我们的府邸。

那个他一月有余未曾踏足的地方。

院外秋风瑟瑟,雨势愈发凶猛,与当日案发时如出一辙。

可他却浑然不觉。

推开紧闭许久的房门,他径直奔向书房。

点燃墨色铜炉后,呆坐在塌上出神。

茶几上静静地摆放着我昔日写就的案情始末。

上面详细地记录了那日发生的所有经过。

他的眼眶再度泛红。

"来世,换你恨我罢......"

他喃喃自语,将那记录差人送去王大人处。

又缓缓自袖中掏出一枚火折。

我泪流满面,可魂魄却愈发轻盈。

一声惊天巨响过后,眼前尽是冲天火光。

再也寻不见他的踪影。

我的执念于刹那间烟消云散。

尘缘已了。

来世,君可莫要再遇见我。

恨,实在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