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退园

徐安原本以为，姜汝珍是因为卢雁秋死了，她失去了这层可以可以和园长攀上交情的关系，考虑到以后的未必还能在费用减免的情况下继续呆下去，才会未雨绸缪地想给女儿换个新的去处。

然而细问下来，却发现事情并非他所想。

按照柳老师的说法，两个星期之前，因为天气转凉，幼儿园向家长们收取了一笔供暖费，因为这笔钱数目并不算多，园长那边又正在出差，没有给出明确的指示是否要让姜汝珍减免，柳老师还是通知了她。

没想到收到通知之后的姜汝珍始终没有反应，那笔供暖费也迟迟没有交上来，等到一周之前柳老师再次催问时，姜汝珍却忽然表示很快就会给小花卷办理退园手续，所以那笔钱也不想再缴了。

得知这一情况后，徐安和彭媛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小花卷能够在向阳幼儿园条件这么好的地方读全托并不容易，之前也是卢雁秋屡次刷脸卖人情，才会低价争取到这样一个名额，姜汝珍应该好好珍惜才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因为要缴一笔不算高昂的费用，就让自己女儿退园的情况。

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才会让她不得不让女儿从这里离开。

可从卢雁秋死前的情形来看，她的表现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模样。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忽然起了让小花卷退园的念头呢？

沉吟之间，彭媛只觉得心情有些不安，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徐安：“徐哥，你说姜汝珍忽然让女儿退园，会不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在北江市呆不下去了，才想要带着她一起走？”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呆不下去了？”

“或许是她提前知道卢雁秋会死，又或者……”

又或者卢雁秋的死，根本就是与她有关。

虽然案发之后，彭媛敏锐的觉察到了姜汝珍身上的种种异常表现，并因为这些异常而展开了对她的调查，但内心深处，她其实并不愿意相信卢雁秋的死真的和姜汝珍有关。

这种不相信一部分是出于感性，对于那个背井离乡在外打工，与人相处时总是低眉顺目的小保姆，她并不觉得对方能有胆子做出杀人这种事。

而另一部分则是基于事实，毕竟卢雁秋死亡时，姜汝珍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眼下，随着调查的不断深入，姜汝珍身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疑点，这让她不得不开始开始正视，卢雁秋的死，或许真的和这个小保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时至中午十二点，姜汝珍终于脚步匆匆地踏进了向阳幼儿园的大门。

见到徐安和彭媛的那一瞬，她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但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警察同志，你们怎么会在这啊？”

“我们想找你了了解点情况，但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又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里，就说来幼儿园这碰碰运气。”

面对姜汝珍，徐安的态度依旧很客气：“怎么样，住的地方找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找新工作？”

“工作的事暂时不着急，但是住的地方倒是已经有着落了。”

姜汝珍像是满心抱歉，很快解释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徐警官，昨晚我太累了，睡前忘了给手机充电，今天起来以后又一直再忙着找房子，所以给柳老师打了个电话后就一直没看手机。刚才来幼儿园的路上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所以也不知道你们一直在找我……”

“没事。现在咱们不也见到了么？”

徐安笑了笑，像是对她的处境很关心：“你今天都还在找房子的话，这两天都是在哪住的啊？”

“小区附近的一个酒店。”

“现在住酒店不是需要登记身份证吗？你是怎么住进去的啊？”

他这句话问得很含蓄，但姜汝珍微愣之下，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徐警官，那家酒店是小区里的邻居私人开的，我在卢老师家帮了几个月的工，和他也算认识了。他知道卢老师出了事，我这情况一时也没地方去，所以也没太较真，就让我进去住了……这事是我不好，您可千万别怪他！”

听她这口气，算是默认了身份证至今尚未补办的事实。

彭媛闻言只觉得不解，忍不住追问道：“你的身份证丢了也得有小半年了吧，怎么一直不去补办？没个身份证好多事情办起来都不方便，你不知道吗？”

“这些我都知道。”

姜汝珍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头低了下去，再抬起来时，眼眶却已经红了：“警察同志，我知道我出来打工，怎么说也得有个证件之类的证明自己的身份。可是我真的有自己的难处……”

在她满是凄苦的回答声中，彭媛和徐安对视了一眼，口气放得轻柔了些：“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警方说，或许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不行的，这事你们帮不了……”

姜汝珍摇了摇头，眼神里流露出了一丝绝望：“因为我是带着女儿从家那边逃出来的。”

幼儿园的午餐即将接近尾声，习惯于挑食的孩子们在老师们的热情鼓励下，努力和他们不喜欢的食物做着最后的搏斗。

柳老师走到了小花卷面前，看着她面前那个被吃得干干净净地餐盘，冲着她悄悄地竖起了大拇指。

“小花卷，今天中午的菜好吃吗？”

“好吃！”

“香菇丸子还有多的，你想不想再要两个？”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但表情却还是有点怯生生地：“可以要吗？”

“当然可以，如果想要的话，老师这就去给你拿！”

在小女孩满是蛮期待的注视下，柳老师拿起了她的餐盘，朝着负责食物分发的老师招了招手，然而一想到不久之后这个听话又懂事的小姑娘就要离开幼儿园，她又忍不住有点难过。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个小姑娘的家世，并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优渥。相反的，无论是她过于瘦弱的身体，还是藏在衣服下那些累累的伤痕，都能证明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作为一名刚进社会工作不久的幼师，柳老师身上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和正义感，因此在发现了小花卷的异常情况后，忍不住第一时间就向园长做了汇报。

没想到向来热心的园长在听完她的反馈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除了叮嘱她对这个女孩子多点照顾，别的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柳老师最初只觉得不服气，发现园长那边并没有打算介入之后，就忍不住找到了女孩子的家长。

然而几次接触下来，她很快发现，那个被小花卷称做“妈妈”的女人性格谨小慎微，并不像是喜欢生事的模样，对于她那些说不上客气的警告和敲打，也总是唯唯诺诺的赔着笑脸道歉，像是感激于她对自家女儿的关心，又像是对自己充满了自责。

虽然自幼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又一直被父母长辈视作掌上明珠，但柳老师对许多女性在生活和婚姻中的很多无能为力，到也不是不清楚。

尤其是随着时日渐久，她逐渐了解到了姜汝珍和卢雁秋之间的真实关系，再联想到小花卷那个从未露过面的父亲，对于这对母女的境遇，她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揣测。

如今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个好不容易才在幼儿园里过了一段时间安乐日子的小姑娘就要离开了，在此之后，以姜汝珍的生活条件，大概很难像幼儿园的老师一样，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准备营养均衡的各种菜色。

所以在她离开之前，她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够尽量开心一点，至少在面对想要吃的食物时，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