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所谓愧怍

虚拟世界之中，温评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无比眼熟的画面。

熟悉的弥漫在整个天空之中的大雾，白色的雾气将城市所笼罩，周围贴着零零散散的封条，泛黄的纸张看起来已经贴了很长时间，被风卷起来，在风中摇曳摆动。

曾经军方所驻守过的痕迹尚且留存，但是看起来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了。

草木葳蕤茂盛，生长着，将人类的混凝土的痕迹通通吞噬得干干净净。

温评看不出来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来过人了，她向前走了几步，能够感受得到鞋底属于泥土的湿软的触感，周围没有人，在脑海之中漫无边际地开始想着。

——还好祝观不在这里，如果祝观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向顾左右告状，到时候自己又要加训了。

——也不应该在这里，她记得江长照说的是，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到一个相对独立的虚拟世界之中。

——肯定是过去了很长时间，已经没有人驻守了……看来是确定这里是个死城了，不会再有人进去。

最后种种想法在温评的心中所凝结，她停了下来，不知道应该叹息还是做别的什么表情。

还好已经过了很久，不然的话，凭借着她的性格，温评肯定会闯进雾都之中，试图再看一眼自己的妈妈。

这一次可不会看到由亚特兰特所假扮的温尔安了……应该不会了吧？

当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温评也迈步向前，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伸出手来，隔空触碰着面前的，被浓雾所裹挟着的城市。

“你为什么不上前一步呢？”她听到空旷的平地上，忽然之间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女声。

——还是一个极为耳熟的女声。

温评一愣，下意识摆出防御的姿态来，转过身，看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

然后小姑娘就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那分明就是属于她自己的脸。

只不过很明显，温评端详着对方，从神态之间可以看出来，这个虚拟世界的温评比她大上一些。

如果说从脸来看，“温评”看起来并没有比她大上太多。

起码没有几十岁的差距——毕竟温评最大也不过十多岁的时候就死去了。

算来算去，如今的温评竟然已经能够算得上是这么多条时间线之中，难得长寿的那一个温评了。

温评想到这个不由得笑了一下，有点地狱笑话啊，小姑娘在心中这么想着的。

然后她又回过神，专注地看着“温评”。

“温评”挑了挑眉，竟然也没有说话，而是在原地站着，任由面前的，比自己小上一些的姑娘打量着。

更明显的差距不在于容貌，而在于两个人的神情，或者换句话说，气质。

“温评”分明是站在那里，温评却能够看出来她站姿上有几个考点……哦不，几个戒备的要点。

顾左右曾经督促过的所有在“温评”的身上都有着些许体现。

她脸上带着熟悉的，浅淡的笑意，但是看着温评的目光却带着冰凉之色。

在温评打量着“温评”的同时，“温评”也在打量着自己。

面孔很稚嫩，但是“温评”看人又不是完全看人的面孔。

比起脸上的稚嫩，“温评”更注重的却是她神情之间流露出来的凛然。

在见到“温评”的第一反应，她的目光除了短暂地停留在她的脸上之外，基本上都在打量着她的姿势。

在防备什么，如果两个人起了什么冲突，又应该怎么对付她。

温评眸光流转之间，想的全都是自己和对面的同位体真的打起来了，要怎么样才能够打败对方，并且从对方的手中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虽然看起来尚且年幼，“温评”想着，但是这个同位体分明比自己的战斗经验要多得多。

她忽然有些好奇了。

温评身上带着的气质不是平和的年代能够培养出来的，不仅如此，她的气质也并非是纯粹的混乱之中才能够养出来的。

那种明亮的纯粹的，警惕而又带有锋芒的，分明是在生死之中，但是却又存在着秩序的地方才能够成长出来。

“温评”没有什么想法，她只是单纯地在好奇，这个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样子的成长环境之中呢？

“你为什么不上前一步呢？”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见温评仍然没有回复，“温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平和地发问。

温评这时候才迟迟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回答另一个自己的话语，小姑娘一个激灵，下意识道歉：“抱歉，但是靠近了又有什么用呢？”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死者早就已经死去了，我就算靠近，又能做些什么呢？”

温评十分冷静地这么说着。

但是“温评”很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她嗤笑一声：“又有什么用？”

原本脸上称得上平淡温和的表情，因为温评的这一句“又有什么用”，忽然之间变得冷冽起来。

她说：“用处就在于，我能够离我的妈妈近一点，再近一点。”

然后温评倏然之间愣住了，她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在这一刻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温评真的是所有时间线之中最幸运的那一个温评了。

看着温评的这个表情，隔着几步距离的稍微大上一些的少女愣住了。

一个猜测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即使温评什么话语都没有说出来，但是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默契当然能够让“温评”知道，自己到底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露出这种表情来。

那不是被戳到痛处之后的恼羞成怒，或者说被撕开疤痕之后的隐隐作痛。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来没有经历过痛苦的人对于同类的愧疚。

“温评”回想起来，诡异复苏尚且没有降临之前，她在小学语文上读过的课文——“那是一个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

温评看到了对面的自己眼眶发红，声音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所吹散。

但是她仍然问了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她将那一句“你的妈妈”吞了回去，变成了一句“妈妈呢？”

“妈妈没有死，至少在你的世界之中，没有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