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前尘

黎若星醒来的时候，宿舍里还是静寂一片。

灯黑着，于洄尚未归来。

他睡得不算太好，头还有点昏沉，但总归比之前精神了些。

黎若星伸手去摸手机，却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玩偶。

顺着玩偶去摸，一条条柔软纤长的毛绒物围绕在自己的脖子、肩膀、手臂和腰部，像一张软绵绵的网把自己裹住了。

黎若星摸开床头小灯，和一只有着无害微笑的杏色章鱼头默默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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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是……什么cat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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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星在君君家补课的时候见过他有只类似的，绿色的，不过也就两只手大。男孩兴奋地给他科普着，说这是他小学时候考了双百，妈妈才奖励给他的进口玩偶，小号就已经很贵了，正品的大号更是要四位数起还总是缺货，属于是黎若星理解不了的“可爱但奢侈”的玩意。

他伸手抱着章鱼玩偶的脑袋捏了捏，触感确实柔软得离谱，似乎还填充了些奇妙材质的颗粒，手感相当解压。

一张便条随着动作掉落在床板上，字如其人，和 于洄本人一样张扬潇洒。

【我在隔壁宿舍借小敦的电煮锅保温着鱼汤，醒了叫我。】

【PS：章鱼玩具很可爱吧，你应该不怕？路过商店的时候买的，好像的确对睡眠有点安抚作用，你抱得挺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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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星握着字条，吸了口气。

“鱼汤？他怎么会突然煮这个给我……难道我说漏嘴了？天啊，希望他别想起来，拜托了。”

他自言自语着，掏出手机告诉于洄自己醒了。

门很快推开，于洄抬手开灯，黎若星瑟缩一下，假装忙着回未读消息——

也的确有不少消息，比如君君发来一道数学题的解法正在询问他对不对，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前的消息了。

黎若星扫了两眼，开始发语音消息答疑，鼻子却已经闻到了属于鱼汤的醇厚鲜香味道。

他蓦地有点心虚，刻意耐心说了三种解法。

消息刚一发出手机就被抽走了，于洄似笑非笑地提醒他。

“行了，语音条上限就五十九秒。快起来喝汤，这可是你亲自点的菜。”

黎若星一步一步挪到桌子前。

这汤一看就不是饭店做的，从用料到保温于洄都花了大心思。黎若星拿汤匙搅和着，心中暗道自己任性。

“辛苦你了，我那时候迷迷糊糊的一句话，你还这么用心。”

“男朋友该做的。喏，要加葱花吗？”

黎若星不疑有舀了一大勺放进碗里。

“原来你喜欢加葱花啊，那就好。”于洄托着一侧脸颊坏笑，“那天早上忘记问你爱不爱吃了，想问你名字，还被摔了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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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星闻言差点被豆腐烫着。

于洄从兜里翻出一串旧钥匙，从金属环上取下一枚校徽挂件，从他那侧滑到黎若星手边。

——那是黎若星在转来二中前的学校，一段算不上愉快却也教会他成长的晦暗过去。

他哑然，将嘴里的汤和豆腐咽下。

“原来是丢在那里被你捡到了。”

“嗯。”于洄笑道，“不装失忆了。”

黎若星沉默着把鱼汤喝完，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最终决定坦诚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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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装。”

“高中那时候我就想说谢谢你和你的汤了，也想跟你道歉，可惜总是没有一个特别合适的时机。”

“我想就是从那天起开始暗恋你的，于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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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记忆在鱼汤的热气里一起被拉回那个不算遥远的从前。

那是高二上学期结束后的寒假，天气尚未完全转冷，但温差极大，凌晨和夜晚都冷得要命。

黎若星那时候确定了自己能转出原有学校，转到重点二中去，可明明是极好的消息，却遭遇了原同学的妒忌以及无家长签字的尴尬境地。

他和负责审批的老师据实以告，老师很同情他，和调动学籍关系的部门通力合作，最终同意由校长出面为他签字。

可风声落在那些本就不喜欢他的同学耳里，就成了黎若星是隐藏的关系户，用不正当的手段截获了宝贵的转校名额。

至于那些平时的好成绩和实打实的竞赛奖杯，他们倒是只字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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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到转学关系的那天也正是期末考结束的那一天，黎若星跑完家教回宿舍，发现自己的住宿用具都丢出了门口，怎么敲门也无人开。

不少人围观，也不少人走来走去，语言里都是恶毒的猜忌。

“哎哟，这不是高材生吗，飞上枝头当凤凰要去二中了，怎么还回我们这小破宿舍楼呢。”

“就是，学籍都走了，这里也容不下你了。”

“卷铺盖滚蛋吧，关系户。”

“哎，你说，他和校长到底什么关系啊，亲戚？那应该早就有风声了吧。”

“谁知道呢，也没准是些更摆不上台面的关系呢。这黎若星总是我行我素的，好多时候还夜不归宿，没准啊，早就在校外卖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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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星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原也没有多少，林林总总不过两个双肩包。

他踹着兜里仅有的二百元家教报酬，漫无目的骑着自行车出行。

晚上真冷啊，可他早已经习惯了。

行进的路程不知不觉就朝向了二中的方向，黎若星找了家最便宜的青年旅馆入住，准备第二天一早去二中询问下住宿的消息。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凌晨醒来的黎若星发现自己被偷了所有钱，连一口饭都吃不起了。

他一个人坐在快要散架的床上无声崩溃了许久，最终决定去找附近的早市碰碰运气，或许还能翻着些剩菜剩饭。

为了那最后的一点点尊严，黎若星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走进了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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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遇见了在菜场杀鱼煮汤玩票生活的于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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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对于洄也不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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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一晚上刚通宵带团过了新副本，格外幸运地在新赛季伊始就从拿到最稀有的掉落，高价卖给土豪老板，赚了一大笔钱。

兴奋的于洄怎么也睡不着，才会早早跑到菜场用杀鱼熬汤来发泄自己过盛的精力。

他之前没正经熬过汤，水放少了，只熬出了两碗。

所以于洄先盛了一碗，又对自己的手艺不甚自信，端着碗站在摊边，准备随机拦个幸运路人试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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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抬手，便是一段漫长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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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星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第一反应是应激防御地退后一步 。

这也不能怪他，任谁一连经历这么多烂事，也会敏感得像只野猫。

“哎，真不要钱。”于洄继续推销着，“也保证干净，你看我们这摊子环境就知道了，怎么样啊同学？”

黎若星实在饿得紧了，他在口罩下舔舔唇，犹豫地看向这个似乎和他同龄的摊主。

眉目俊朗，放松又自信，无论气质还是衣着打扮都干净得要命，和熙攘到乱哄哄的早市完全格格不入。

让黎若星下定决心的，是这个男生T恤上的二中校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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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摘下口罩，露出小半张脸，尽量斯文地开始喝汤。

空得发疼的胃终于获得了热汤的滋养，舒坦得让黎若星对自己悲惨的命运又燃起了一些虚幻的希望。

摊主端着另一碗汤坐在他旁边。

“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黎若星简短回答，“就是你好像忘放盐了。”

摊主正喝下一口，闻言吐了吐舌头。

“操，我放成白胡椒了，幸好味道还行。”

黎若星将口罩重新戴好，埋头看碗，小声回了句“谢谢”。

摊主打量他两眼，问：“你是郊三中的？我有朋友在那边，和你的校服裤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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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立刻让黎若星警铃大作。

他反应过度了，怀疑这好心的摊主是被同校同学派来再次羞辱他的。

所以黎若星干了一件蠢事，这件事时至今日还是他这辈子干过最后悔也最蠢的事——

他落荒而逃。

漂亮的白瓷碗应声摔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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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同学？”

“你跑什么啊！”

“我这么帅不会是坏人的啊！”

“哎……你东西掉了啊不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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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的一迭声高喊都被黎若星弃于身后，他逃似的回了旅馆，等天光大亮以后才到二中去寻求帮助。

二中的老师很善良，暂时收留了他，还以假期临时工的名头给他找了些活做，付了一部分不算多但足够帮他度过困境的薪水。

黎若星心存感激。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起满怀歉意地想起那个好心的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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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情感琢磨久了，就会在某个时刻悄然变质。

大概是执念变了味，久思成了求不得，继而长成甜蜜又酸涩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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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黎若星也拿不准，自己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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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他在校园门口跟着老师执勤查岗的时候，有人因迟到而冒冒失失翻墙下来。

恰好长着一张他寻觅许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