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和解

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人工饲养池子，有一只巨大丑陋的章鱼，正在池子中像一朵黑云似的游荡着。

镜头逼近，给了章鱼几个特写：从怪异的头到粗壮的触手，似乎是在得意的炫耀着它的诡异与强大。

紧接着，一阵嘴巴被塞住的呜呜声从画幅外传来，两个彪形大汉一前一后地提着一个瘦弱的白裙女孩走到池边。

女孩的眼睛和嘴巴都被黑色胶带封住，手脚也被帮助，海藻一样的黑色长发在空中无助地晃悠着。

她被扔在池边，害怕地浑身颤抖。

一个大汉拿出一把雪亮的刀。

镜头对准了刀，向女孩推进特写。

她的手臂上被划出很深的一刀，血液流下来，刹那间便染红了半个裙子。

女孩一定是疼极了，在窄窄的池边痛得打滚，立刻便掉入了池中。

血液在水里晕开，章鱼向她游进……

-

“刺激啊，要杀人了！”

“我还没见过章鱼狩猎呢！”

男孩们眼睛发亮，黎若星却觉得恶心。

-

血腥味无疑激发了章鱼的野性，它的触手缠上女孩，镜头的大特写也随之而来。

这是一只非常聪明的章鱼，他先是用触手勒住女孩的脖子，使她窒息昏迷，又用绝对优势的力量虐杀着无力的少女……

影片的最后，是黑色触手卷着女孩的脖颈下沉。

黎若星闭目想走，却被舍友的一句话钉在原地。

“哎，这女孩锁骨上的胎记还挺特别。”

“可能是化妆吧，做效果的。我可不信这是什么真实拍摄，肯定是特效合成啦。”

……

黎若星如遭雷击，鬼上身似的挤到屏幕最前面，惹来舍友们的几句抱怨。

他的瞳孔捕捉到了那只锁骨上的红色蝴蝶。

-

思绪穿越到很多个夏天之前，某一个闷热的午后，姐姐蹲在塑料脸盆前，帮他洗着弄脏的校服。

晶莹的汗水砸在锁骨上的胎记，黎若星伸手去触碰，姐姐冲他笑得很甜。

“你看，这像只蝴蝶对不对？以后啊，姐姐一定会像蝴蝶一样飞起来，带着星宝一起飞到只有幸福的地方。”

-

黎若星冲去厕所吐了一个小时。

眼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最终在舍友们的催促与关心下都被冲了下去。

如同姐姐的死讯和尸体一样，汇入大海。

在绝对的权势之下，黎若星除了痛恨岳宏外，完全无能为力。

-

自此，黎若星就患上了严重的软体动物恐惧症。

-

看完视频那天起，黎若星就知道这把火迟早要烧到自己身上，只不过得过且过，平顺的日子偷来一天算一天。

本以为，瞒着岳宏考上S大后，自己起码能安安分分读完大学。

但他低估了岳宏的本事。

直到这场意外发生，黎若星才惊觉，自己根本没有逃离噩梦般的童年。

多么如出一辙的手段，用青春正好的两个陌生孩子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幸好他有神通广大的于洄。可姐姐没有，姐姐短短的一辈子，什么都没有。

实在太苦了。

……

黎若星很快意识到，他正在切实地品尝“苦”的滋味——充盈在唇齿和口腔。

他费力掀开眼皮，于洄和他挤在单人床上，他的身体半靠着于洄硬实的小腹，而嘴里的苦味来自于洄手上消失了一半的药剂。

“我怎么了？”

“你烧得水银体温计都快炸掉了。”于洄把手贴在他额头上叹气，“还好，现在降下了点，你刚刚像是烧昏了，一直在说胡话。”

黎若星的嘴唇动了动：“我都说什么了？”

“听不太清。”于洄摇头，“做噩梦吗？”

屋中昏暗，分不清时间，只能看清于洄清俊又略带攻击性的眉眼。

他身上的伤还疼，胸中奔腾不已的苦楚却远比伤更加难忍。

如同一个久久生活在黑暗地狱里的人，如果不曾见过太阳，他又怎么会爱上光明？

他现在和于洄在一起了，他不想再被岳宏拖回地狱，让他失去这份温暖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

黎若星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裹着被子爬起来坐直，和于洄肩膀相抵，并向他要了一杯温水。

“于洄，我想跟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

黎若星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将过去和盘托出讲给于洄听的时候，他高热的体温在一点点变凉。

屋里的气氛也是一样。

于洄的表情从震惊到沉默，完全这份沉重而黑暗的过去无话可说。

但黎若星的心里却是好受的。

就像每多说一句，他的灵魂似乎就多愈合一点。

他独自背负这些太久了。

他也知道，让于洄去承担这些并不合适，可黎若星心头堵得太久，猛然撕裂倾泻下来，竟有种自虐般的痛爽。

黎若星说着说着居然笑出来了。

“……大概就是这样。”他摸着鼻梁，“摊上这样罪大恶极的一个继父，可能这就是我的报应吧，也许我上辈子是个很坏的人。”

黎若星的双手被于洄握住，温热坚定。

“你不是。小星星，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好的人。”

黎若星充耳不闻，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吸着鼻子，声音略带颤抖。

“姐姐明明那么善良能干，她甚至还很有画画的天赋，我小时候立志好好读书赚钱，要让姐姐去国外学画画开画展，可现在……现在我的年龄已经比她还要大了，你说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这些年、这些年我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在哪里祭奠她，她会不会怪我？”

黎若星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

“其实比起她，我吃的不过是一些皮肉上的苦，那些精神上的压力——无论是养家还是抵抗岳宏对她的窥视，那些恶心的东西都被她藏得很好，从未向我透露过。”

他短促地吸了口气，声音很轻。

“我想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就……唔。”

-

黎若星的话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

于洄捧着他的脸，吻得很凶很用力。

唇瓣被摩擦挤压，带来微小的痛感，火热的舌长驱直入，在口腔里攻城略池。

猛然迸发的荷尔蒙让黎若星的大脑宕机了，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就这些被于洄猛烈的吻干得稀碎，他唔唔出声，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困兽，换来的却不是仁慈，而是更深更辣的进攻，让他从头顶麻到脚尖。

黎若星快被吻到缺氧了才被松开，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呼出的热气纠缠在一块，比以往任何一次亲密接触都更要暧昧。

-

“我接受不了。”于洄忽然说。

“什么？”黎若星脑子还没转过来，“接受什么？”

“我接受不了没有你的世界，所以别这么说，也永远别这么想。”

于洄抬手，用指腹去擦黎若星亮晶晶的唇瓣。

“我相信，你的妈妈和姐姐这么爱你，她们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想的。”

-

黎若星抿唇，沉默一会儿。

直到身体里刚刚被于洄撩起来的火花都熄灭了，他深吸一口气，揉揉脸。

-

“嗯，我不这么想了。”

“我现在只想好好跟你在一起好好的，于洄。”

-

“当然。”

于洄不假思索地回应。

“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黎若星，我会给你最好的未来。”

-

窗外的天已经昏暗成了铅色，一场酝酿了不知多久的雨终于随着一声闷雷而劈下。

一场秋雨一场寒，黎若星闭上眼睛，蜷缩在于洄的怀抱里，额头抵着男孩起伏的胸膛。

他感觉很安全，很温暖，仿佛世界的一切残忍都被隔离开。

黎若星的眼皮沉沉的，睡意朦朦胧胧爬上来，让大脑一片混沌。

-

“现在胃口好点了么，想吃点什么？”

于洄的声音都显得不真实了起来。

黎若星不假思索地吐出一个词：“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