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绝笔书

禄逢膺不依不饶，继续往前走，开门见山道：“步芸，我是孤儿，从小在长风殿长大，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我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但我不能放松，否则，我就会变成一个无名之辈！”

步芸抓住他的手臂，悲声道：“王爷对你这么信任，这么用心培养你，将来你在军中当个将军，也是迟早的事。人活着，谁不辛苦？你可知道，如果不是太子和皇后，我们早就死了，还谈什么以后？”

禄逢膺嗤笑：“不错，王爷对我有大恩，但你不知道，王爷也不知道，我对功名利禄，对将军之名，都不感兴趣！我从小吃尽了苦头，长大后又想要自由自在，什么赌钱、嫖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不是皇上护着我，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与其提心吊胆，提心吊胆，还不如主动出击！”

大雨滂沱，泪水模糊中，步芸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并无杀意，反而放缓了语气：“步芸，你很快就会离开皇宫，那些大人物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改过自新，以前的事情，我不想说，免得你害怕，以后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更好？”

她望着他，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以为她已经放下心来，又要像往常一样将她拥入怀中，却没想到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剑挡了回去。

禄逢膺迅速收回长剑，避开了致命一击，搂住她的肩头，恨恨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步筠没有说话，西园的地板上已经被鲜血染红。

他松开了手，本是要给她找大夫的，但走出院子没多久，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里已经封闭很久了，再找一位大夫，怕是要好几年后，才会被人找到。

可是，如果他去找大夫，他那个死党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条小命，而对皇后守口如瓶？

禄逢膺做出决定，一个人站在雨中，独自站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回头，想要看看究竟。

但这座宫殿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那口方井旁有一条血迹，她绝望地跳进了井里。

也许这样更好，这样就不用他出手了。

这场雨，洗去了血迹。

他将宫殿再次反锁，找到了钥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禄逢膺有些魂不守舍。

张步筠是即将被放出来的宫女，不需要值班，没有命令，没有人在意，与她关系好的人，都会认为她已经离开皇宫。

她朝思暮想的皇后，有没有问过她失踪的事情？

禄逢膺自嘲地笑了笑，端起内侍省递过来的茶水，今天是点红的日子，内侍省的茶水也换成了新的，和他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喝了一杯茶水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疲惫起来，再加上这些天来，他一直在为杀人而忧心忡忡，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苏雨落找出了步芸给她缝制的女子衣裳，将她们清洗干净，晾干，然后将它们悬挂在花园中的海棠树上。

“回禀王妃，小的已经派人给逯侍卫端来了茶水。”

苏雨落抬起了脑袋，清风吹拂着她的脸庞，薄纱制成的腰带在她的脸上轻轻飘动。

烟罗道：“陛下来的匆忙，还没有确定合适的人选，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

苏雨落说道：“时间不早了，给我换身衣服吧。”

换好衣服，有太监来迎接，燕罗低着头跟着皇后的轿子往里走，在靠近西苑的时候，遇到了一名穿着绿衣的文官。

“末将见过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轿子从那名年轻官员身边走过，她抬头望去，发现皇后娘娘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个选择，已经定下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你先回府里，让下人们把院子里的衣裳收拾一下。”

“是。”。

……

想到那些往事，烟罗在里屋的垫子上跪下，三叩三叩，眼睁睁地看着皇后找到了张步筠派人给她的那封书信，那封书信是在数天前写给她的。

信封里夹着一只青铜钥匙，一只翡翠戒指，都是她临死之前，从禄逢膺那里偷来的。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写信，见面，怀疑，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的计划都说了出来，对她来说，爱人的背叛和对她的折磨，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苏雨落又看了一遍，心想我们身边都是毒蛇，聪明不聪明，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也正是她的亲人，所以当真相揭晓的时候，她才会如此绝望。

而你呢？

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往往都活不了多久，或许就是他们心中的道德观念，哪怕这个道德已经被邪恶的人踩在脚下，也会有人前仆后继。

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张步筠活下来，也可以对付禄逢膺，但张步筠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我心中愧疚，但我无怨无悔，如今，我将这条计策献给陛下，希望能用我的生命，来报仇雪恨。下辈子再相见，我希望你能再相见，心胸开阔，心灵纯净。”

“此乃筠绝之书。”

筠者，竹也，风姿绰约，便是天下最好的花花草草，也没有这样的风骨。

烟罗在窗边看到了一封来自皇后的回复。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百花凋零。恩义难舍，情难却。

苏雨落将张步筠看到的一切都写在纸上，连同他写的纸条一起扔进了香炉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纸被烧成了无声的飞灰。

“西园荒芜，最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下诏，让园丁将这里的枯草清理干净，种上竹子。”

离开了皇宫，叶离硕回到乾方殿，宋澜还没有说完话，他就在偏殿里等着，隐约听到里面有争执的声音，有“江南百姓等不起”，也有“边关战火还没有平息”的。

他立在王宫的阴暗处，忽然想起以前听到的一句话，说储君胸怀天下，事事都要考虑到，但世间之事太多，他又怎能把握得住两头，又怎能不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