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燕台

思及此，重明道，“惑音同江南第一剑以竹林为据点，易守难攻，此刻夜浓月隐，贸然进去只是送死——”他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亮如春水，“留待天明。”

林中与林外开始形成一种微妙平衡，重明知道，方才惑音只是一探他的实力，想必他同江南第一剑此刻按兵不动，正是在等，等他的极限与破绽。

不过这平衡维持不了多久，随着时间后移，要么不二恢复如初，要么便是高烧不退，彻底昏迷。

若是第一种最好，若不二情况转下——重明双眼一冷，只得先发制人打破平衡!

时间一刻一刻后移，除了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不二，他们四人谁也不敢放松。

露水逐渐浓了起来，林中逐渐有鸟的叫声，东方天光将破未破。

重明剑发出细微啸声，似乎有些兴奋地等待着饮血，等待被封存二十年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封喉!

林中竹叶忽然抖动一下，正是现在，重明提剑而起，却有人比他更快出手，咔嚓一声枯枝折断，信手一掷，锋利枯枝有如惊弓之鸟，射入竹林，留下一道残影。

林中传来枝叶摇曳的声音，一声闷响，有人掉落了地上。

随着这声闷响，平衡彻底被打破，千枚竹叶一齐射了出来，重明回头一看，不二强撑着握紧了一段枯枝。

“不二!”他叫了他一声，对方向他略略勾唇，示意自己还撑得住。

重明剑发出激烈剑气，将那些射来的竹叶阻挡在外，第二波竹叶再起的时候，忽而玉光一闪，整片竹林的鸟一齐惊飞起来，跟着传来一声惨叫，隔了数步都能听见鲜血溅上竹子的声音。

这声惨叫后，竹林再度恢复了寂静。

重明三人面面相觑，凝神听着林中动静。

蓦地，林中传来一串仓促而凌乱的脚步，脚步声愈来愈近，似乎在被什么可怖东西追赶。

终于，脚步声出了竹林，惑音跌跌撞撞向他们扑来，下颚鲜血淋漓，模样可怖。

雁丘下意识地就要提刀，重明伸手制住了他。

惑音便在他们三人脚下栽倒，无声地道：

“救我。”

雁丘瞪大了眼睛，他清楚地看到，在惑音开口说话时，他的舌头，已被割去了!

而此刻，一道玉立人影缓缓从竹林中走出来，那是一张怎样用言语难以形容的容颜，他的双眼如同雪山的冰湖，蓝而透，冷而彻;眉是细长的，斜插入鬓角;耳环的阴影投在他无铸的脸上，他的兜帽搭在肩上，浅金色的发披散下来，反射着初升的日光。

若忽略那身淡青锦衣上的血迹，他就像一个最完美的神明，合该受万人顶礼膜拜。

手中玉烟斗缓缓扬起，他看着惑音，将要出手宰割这个可怜的猎物。

“师父，”重明叫了他一声，“怎么到这里来了。”

燕台收回玉烟斗，“唐门放了消息，正好便过来了。”话一顿，又道，“教了你二十年，还这般没出息?”他的话中带着戏谑，却威严地重明不敢回答。

燕台笑一声，目光落到不二与雁丘身上。

重明便道，“是萧家的掌舵人和零雁山庄的少主。”

燕台点头，“蜀地是空白地带，平日那些碍于萧雁两家势力的人，得了你入蜀的消息，才来此设伏。若无事了，快些离开。”

重明看向惑音，燕台便再道，“破冰阁的双仙惑音与魅瞳，擅长以声音及目光操控他人心神，惑音已没有威胁了，若下次遇到魅瞳，挖出他的双眼就是。”

雁丘生生打了个寒战。

重明苦笑，“师父明知——”

“行了，”燕台道，“你刺入惑音左耳那一剑，实则可以一举杀了他。为什么错开剑锋?”他将玉烟斗噙入口中，睨着他笑，“还是下不了手?往后有萧不二在你一侧，你这手软得改一改了。”

重明盯着那雕梅玉烟斗，终于想起曾在谢桥雪手中看到过同这只烟斗极其相似的一只。

“是，师父。先出去吧。”他不动声色停止了这种窥探，背起不二，四人再度走入竹林。

到了江南第一剑尸体前，重明停步，看着切入对方喉咙的短剑，以及飘落在他胸前的鸟羽，冷淡双眼有一刹那的动摇。

“怎么，不走了?”燕台回身叫他。

他一摇头，跟上燕台，几人终于出了竹林。

“事情进行地怎么样了，你今后有何打算?”燕台问。

“不二似乎有些线索，”重明道，“我正准备离开蜀地后好好问他一问。”

雁丘这时道，“重明大哥，你那时问我七绝用尸体培养雪莲，是想做什么，你难道觉得你师父已死了么。”

燕台便抬眼看他，“怎么，你要去天山?”

重明点头，“不二……”

不二忽地睁眼截口道，“在下曾去过几次，除了满目风雪，并没有发现七绝的任何踪迹，更不用说家父遗体。”

“天山那种地方，”燕台背身过去，望着日光， “劝你们休要好奇。”他蓦地回头，发丝后的蓝瞳异常暗沉，“那里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预见。”

不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雁丘道，“重明大哥的师父，同七绝有什么联系么，可又认识唐忆游?之前听他口吻，似乎与七绝与你，都相交甚深。”

“雁丘。”重明隐隐动了怒，“你问这些做什么。”

“是，”燕台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笑着回答道，“我与住在那具身体中的人，确实渊源颇深，不止如此，我同他同优钵罗，都甚为熟识。”

几人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燕台便再道，“行了，就到这里。我也该走了。记住——”他的蓝瞳定定望着重明，“与谢桥雪，你们迟早得有恶战。只是现在，不要过多地去窥探。”

“师父，”重明沉默片刻，开口道，“江湖不比鸣泉谷，你一人，也要小心。若破冰阁找上你——”

燕台笑一笑，倾身靠近，玉烟斗轻佻地挑起他的下颚，“比起关心我，你还是先把我教你的东西熟练运用了。”他敛了笑，“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长点出息，手软，总不是什么好事。将来若陷入困境，那四招，可以保你性命。”

重明点头，燕台的瞳中便掠起了笑意，一如当年桃叶渡中他救起他时。

“你师父，”不二忽地在他肩上出声，“是异域人吧。”

重明冷哼一声，反手将他甩下后背，抬脚就走。

不二在地上道，“……这是为何?”

重明摸着脖颈上的鲜红牙痕，冷淡开口，“在下从来不曾忘记只相信自己的剑，既然萧公子恢复的差不多了，便该下来了。”

雁丘终于看到重明脖子上的牙痕，再将不二一看，眉毛一皱，“恶心的死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