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柒：重见天日

年幼的红衣教主看着他，暗沼一样的眼神中涌出莫名的快慰，“杀了谢桥雪。”

唐忆游愣住，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想必为培养出新任教主，这个少年在谢桥雪手中吃过不少苦，他理解的，他全都理解，谢桥雪此人，确实会做出修罗一样的事，正如愈是光明，背后愈是黑暗，如谢桥雪这般看似纤尘不染，神明一样的人，若非亲身体会，不会有人领略到他背后可怖。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少年抿唇，“我不喜欢他，很不喜欢，他伪善，表里不一，一次又一次地欺骗我。之所以我会坐上教主的位子，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他!”他的发丝在风中扬起，额上莲纹妖异得入骨，“否则，我也不会处处要他难看!他若珍重谁，我便夺他所爱，他若成心想置谁死地，我便偏偏要他事与愿违!就像此刻，”他指了指地上不二，“我便要救这他统一江湖路上的最大的牵绊!”

唐忆游慢慢瞪大了双眼，而后大笑起来，他还以为，在七绝中，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如红莲教主与信昙祭司那般感情不和的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放出的消息，没引来该来的人，却引来了这意料之外却又惊喜至极的人!

这位红衣教主对那位护法疯狂而病态的心理，不正像他对优钵罗一样么？

夺他所爱，违他所愿。

看他孤立无援，看他失魂落魄。

唯有如此，才能割去内心深处野草一样蔓生的仇恨。

在那一刻，他决定顺从这个少年的意愿，放了他们，不是因为少年教主的身份，只因这个少年的目的，与他殊途同归。

“很好，”他鼓掌道，“一切如教主所愿。”

“所以，”少年道，“臣服于我，为我而战。”

“恐怕不行，”他微微笑着拒绝，“七绝规矩，只有鬼降的主人死了，它才能效忠下一任主人。可，如果它的主人还活着呢？”

“优钵罗还活着?”

“不错，”曾隶属于祭司优钵罗的鬼降笑道，“他还活着。所以我不能为您而战，即使我不再臣服于他。”

少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他再次膜拜道，“用自己的手，杀了仇恨的人，不是更好?您贵为教主，杀一小小护法，机会多得是。我会放了他们，这是我能为您做的，最大的退让了。”

“行，”少年认可了他的做法，“另外几人在哪儿?”

“教主大可安心，我会亲自送这几人出唐门。”唐忆游微微叹道，“虽然如此未免破坏我本来计划，可若能助教主一臂之力，也是值得。”

少年便移开了脚步，踏着满地红莲对他说出最后的话：

“鬼降，这些红莲，是为了红莲教主而栽?”

唐忆游向着他离去的方向长长跪拜，面具下的右瞳平静无比，“独寻碧草日三径，谁在红莲夜五门。”

再远一点的屋脊上，伫立了一道淡青身影，浅金发丝后如同雪山冰湖一样蓝澈的双瞳中倒映着大片大片的红花，微不可闻地，他叹了一声，戴好兜帽，玉烟斗一转，点足掠去。

重明打量着楼梯尽头那没有一丝缝隙的石板，始终没明白唐忆游是如何自这石板后出来的，他后退一步，提了稍微回复的一点内力，重明剑骤然出鞘，掀起一室苍雪，正当他欲挥剑砍去时，那石板发出轻微一声响，室内烛火又蓦地亮起。

重明迅速凌空翻身落地，看着唐忆游扛了个人走了下来。

“不二?”重明心中一动。

雁丘困顿不堪地抬眼打量了下，见不二也被送来了这里，又没什么兴趣地闭了眼。

唐忆游将不二重重摔在地上，“带着他，走吧。”

不二闷哼一声，重明看了他一眼，复冷眼瞧着唐忆游，“你对他做了什么。”

“逍遥游的余毒而已，已经替他解了，恢复尚需时间，”唐忆游摇着骨扇，“我又能做什么?别啰嗦了，走吧。”

雁丘霍然起身，瞪着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们命大，”唐忆游勾起唇，“居然能引来七绝的教主亲自讨人，趁我还未改变主意，还不快滚?”

雁丘似乎不肯相信他这般轻易便束了手，重明却已将不二背到背上，微微侧眼阻止了他的多余疑心，“走。”

二人不敢放松地走到楼梯尽头，底下唐忆游忽而开口，“这次虽是七绝教主救了你们，下次再见，可说不定是我或是七绝，要你们的命。”

二人带着不二，匆匆离了唐门，直到过了那七星阵，才敢躺倒在漫天星河下。

“重明大哥认识七绝的教主么？”雁丘问道。

重明一愣，摇一摇头，翻身起来看不二，有些忧色地去摸他滚烫额头。

“在我搜尽的情报中，”雁丘便又道，“可没有关于这位教主的任何消息。”

这时重明想起他之前对唐门双骄的回忆，“唐门双骄，你如何知道这些江湖旧事?”

雁丘木着脸道，“这是自然，我自幼览尽群书，阅遍秘闻传说，又同老师学习情报搜集，江湖之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所以家父才放心我前来，正是为助重明大哥一臂之力。”

“是么，”重明若有所思，“那么，关于七绝用江湖尊位之人尸体培养雪莲一说——”

“百年前唐忆游离奇暴毙，年仅二十五，”雁丘截口道，“他的兄长唐闻箫忍痛将他下葬，而后结庐守墓，再不过问江湖之事。数十年相安无事。之后一年山洪爆发，将唐忆游的棺椁冲了出来，已是花甲之年的唐闻箫发觉棺椁有异，开馆验尸，岂料本应敛着兄弟遗骸的棺中，竟空空如也。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丢了仲弟遗体，只知道这位守了一生墓的双骄之一，从此便疯了!”

“唐门双骄，本并肩为江湖传说，不料天意弄人，竟落得这般境地，令人叹惋。”重明沉声道。

“你师父同萧有匪，不正是如此?”雁丘忽地道，“一生并肩，却毁于彼此。怎么，现在你要重新连接明萧渊源，与萧不二并肩作战?”

“……咳…咳，”不二微弱的声音便恰响起，“这是自…自然。北刃同南君……总是不可分离的。”

“你醒了，”重明道，“夜晚露水太重，你似乎发着烧。”

“……不碍事。休要回百草堂……离开蜀地，越快越好……”不二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七绝……教主同护法都出现了……以你我二人此刻处境，十分危险……”

此话方落，原本平静的竹林，忽而一齐飒飒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