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听得吹箫忆旧游

重明盯着他那半张脸，那分明朝露一样的脸，却浮着令人悚然的笑意。

“你到底是谁?”他再次发问。

“贵客是在问我的名字?”银面人道，“实不相瞒，我可确实没有名字——不过，”他话锋一转，“若你问的是这具身体的名字，我大抵可以回答你。”

“他在哪里?”重明再问。

“哦?那个不肯进灵堂的人么？”银面人轻飘飘道，“埋了。”

重明的手按住了佩剑，却发现丹田空空，丝毫真气都提不上来。

“你紧张什么?”银面人道，“唐门中皆是剧毒，你们一个，都逃不掉。对了，唐忆游，这具身体的名字。”

“你说什么?”雁丘控制不住大叫道，“你是唐忆游?”

“对，”银面人看着他，“我，或者说我现在居住的这具身体，就是唐忆游。”

“不可能!”雁丘情绪有些失控，那时在唐门门前，他的身体便似被人制住一般，动弹不得。右眼也传来剧痛，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土而出一样，而这种奇异的感觉，毋庸置疑地来自这个带着半边银面的人，直到那声响指打过，他才从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此刻，他冷冷瞪着对方，他十五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这不可能，可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叫嚣，逼迫他去相信。

“雁丘?”重明看他。

“我没事，”雁丘的额上已沁出细密冷汗，他竭力克制着情绪道，“听得吹箫忆旧游，唐闻箫与唐忆游，曾被人称为唐门双骄的孪生子，是数十年前唐门的双家主，问鼎之役后，凭借暗器与机关，带领着蛰伏的唐门，使其一跃成为饮誉江湖的存在。”

重明道，“也许只是名字相同?”

“不是，”雁丘挤出一句，“重明大哥也看到了吧!那棺中之人，同他一模一样!”

“可唐忆游毕竟是百年前的人——”

雁丘紧紧抿唇。

“不错，不错，”银面人忽地笑了，“唐忆游，不止是百年前的人，还是在百年前，便早夭的人。”

“江湖上有个传闻，”雁丘往重明身边靠了靠，再出声道，“在遥远的天山一带，有个叫七绝的教派，得名于教中七位术法高深的人。教派以雪莲为圣物，在博格达峰形成的冰湖里，沉满了尸体——”

“这些尸体曾经都是江湖高位之人，死后被用来培养雪莲，”银面人接过他的话，“雪莲在七绝是尊贵，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象征，因此须以坐江湖尊位之人的鲜血来灌溉，一具尸体只生一朵莲，莲生后，教中人便会把花摘下来，用过的尸体沉入圣湖。”他笑着望向雁丘，“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重明大哥。”雁丘似乎有些害怕他，颤声叫了重明一声。

重明将他护在身后，冷淡开口，“阁下所言未免荒谬。”

“唐忆游的尸体确实曾被用来培养雪莲，莲花根发而生，穿透右瞳，模样可怖，”银面人轻抚着右脸上的面具，“不错，这也是我成为他后，戴着面具的缘由。”

那一瞬雁丘蓦然想起了之前右眼传来的剧痛。

“你与七绝，究竟有何关联?”重明问。

“关联?”唐忆游道，“我这样一个无形无质，不老不死的怪物，本能有何关联?”他的脸色蓦地一沉，“这一切，都是拜人所赐!也是你们必须死在这里的原因!”

“你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雁丘道，“快放了我们!”

“那封信，唐门的家主呢？”重明忽地想起信上内容。

“唐门家主?”唐忆游嗤笑，“自我拥有这具身体后，我即是唐门的家主。整个唐门，都已成为我的傀儡。之所以放出唐门堡主遇害的消息，正是为引你们来送死。”他旋玩着掌中骨扇，“哪有什么遇害的堡主啊，全都是假的，棺中尸体，也只是幻术而已。”

“我们同唐门，无冤无仇。”重明道，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揣测，“莫非零雁山庄的命案，也是阁下所为?”

“错，”唐忆游面上忽然漾开笑色，“火虽然是我放的，人，却不是我杀的。要问为什么，”语气一寒，“就去问优钵罗!”

重明定定看着他，“优钵罗既是魔教前祭司，又与此事何干。”

“我们如何认识一个死人!”雁丘也瞪着他道，“……快将我放了，若被我零雁山庄知道了，纵是你十个唐门也不够踏平的!”

“零雁山庄?”唐忆游将骨扇扫开，又蓦地一合，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零雁山庄怕是管不到蜀地？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假借陆伯年之名，将你们引到唐门来?”

“我在你们唐门出了事，你说我零雁山庄管不管得，”雁丘终归是害怕他的，嘴上却不客气地冷冷道，“我在这里，没有你什么好处。”

唐忆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半边面具下的右瞳流出诡异的玉光，“七绝在这里，可也没有零雁山庄什么好处。”

重明冷淡眼底一动，“你说什么？”

“谢桥雪难得出一次天山，可不单单是为争夺重明剑，”唐忆游看了一眼重明怀中的佩剑，“看着吧，七绝的护法，远非你们看到的那般温润有礼，”未佩戴面具的那半张脸上忽然流露出恐惧与厌恶，“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成为另一个天山。”

重明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他无论如何都未想到，本以为唐门是下一个飞花令所在，才前来查探，可一瞬间，却变生肘腋。不仅不二下落不明，自己也陷入这般困境。

“七绝便是要占蜀，也是后话。现在，”雁丘道，“警告你，立刻放了我们，否则——”

“放心，”唐忆游妖异一笑，“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我已命人放出南北双雄深陷困境的消息——很快，你们就会见到他了。”

重明漆黑眼中飞霜一动，“阁下算错了，在下游走江湖，一人一剑而已，不会有人前来搭救。”

“别人不会，你的那位师父，也不会么？”唐忆游道。

重明脸色一寒，“师父久居幽谷，不会前来。”

“且不说前些日子他同你一起离开鸣泉谷，此刻必已得到这消息。从性格上来看，我可比你更了解他，”唐忆游转身上了楼梯，微微侧脸看他，“毕竟他可是我，至深的故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