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蜀中唐门

重明循声去看，月下哪有人的影子。

可那声音又道，“唐门机关绝世，唐家堡外遍地机关，你再乱动，我可是见死不救的。”

这下他看清楚了，那高大梧桐上正斜靠了一个少年，此刻这少年腾身跳下地来，一抬眼，手中弯刀往肩上一甩，困倦不堪地打量起他。

这少年身着明黄衣衫，衣上绣着雁纹，马尾高高束起，稚嫩脸上一双眉眼浓如夜色，若忽略那双倦怠眼瞳，满满都是少年感。

重明心觉熟悉，还未反应，那少年眼睛便忽地亮了，脸上倦容瞬间消失，有如枯花倏而鲜活。

“我认得你——你就是血雨重明，重明大哥吧？”

重明还未怎样，不二先揶揄了，“你叫他什么，重明大哥?”

少年困顿不堪地去看，冷声道，“你是谁?”

不二逗他道，“不认得我了？我的好丘儿，我是你不二大哥啊！”

“就是那日名剑大会引得轩然大浪的人?”少年冷冷一瞧他，不屑嗤道，“纨绔。”

不二道，“你说起话来倒很像群英会上那个对谢桥雪出言不逊的小子嘛。”

“谢桥雪是谁？”

不二的耐心宣布告罄，彻底闭了嘴。

重明道，“原来是零雁山庄的少主，令堂怎放心你一人来此?”

雁丘道，“你二人离开不久，家父便要我前来蜀地助你二人，不料刚到蜀地，便听说唐门堡主遇害一事，因此先来唐门了。”

重明点头，“此地凶险，你——”

“我在此观察一天了，”雁丘截口道，“这门前机关我已了然，家父交代过了，重明大哥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

不二正想讽他，雁丘却早已身形一动，足尖轻点，来回跳动，落到那门前一块石头上去了。

“这门前有连环翻板，以七星排列。掠过七星阵，落在这巨石上，石头下压，翻板会暂时关闭，相对的，新的机关会启动，若贸然离开这巨石，这门前东南西北四根柱子，便会射出暗箭，密集如风，无从躲开。”雁丘在巨石上稳定身形，一指那四根铜柱。

不二叫道，“那你还往那石头上去，哼哼，我看你干脆也别下来了，否则被射成筛子，可划不来!”

“最好的方法便是，”雁丘冷冷看了他一眼，指着他们站立的地方道，“回到原点!”

言罢提刀而起，旋身落到原地，又一脸冷傲地大步走过七星阵，站在门前道，“像这样，就可以全身而退。”

重明不二倏忽一齐变了脸色，“小心!”

雁丘心中一惊，余光已扫到飞射来的竹镖，然而他的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眼见那竹镖就要扎入他的咽喉，忽而雪光错乱，一道殷红夹杂其中，闻得“嚓”一声轻响，那枚竹镖霎时粉碎。

重明缓缓收回剑，“出来吧!”

那紧闭的大门逐渐打开，黑暗的缝隙中传来几道掌声，随着大门的完全打开，一个修长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月光流过他戴着半边银面的脸，泛出一片清光。

“蜀中唐门，欢迎贵客。”他开口了，声音虚渺而洞彻，像万人一齐咏唱。

重明不二顿觉心神不宁，立即捂耳，一抬眼却见雁丘还愣在原地，眼神呆滞，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阁下对他做了什么?”重明问。

“我可没动他半毫。”银面人一笑，“倒是贵客，擅闯我唐门，所为何事?”

不二对这戴着半边面具的人全无好感，此刻毫不留情道，“听说你们堡主遇害了特来吊唁!”

“哦?既是吊唁，进来吧。”银面人说着，轻扣手指，一侧雁丘猛地清醒，极为痛苦地捂着右眼，看清他后，更是连退几步，一副惊恐神色。

“雁丘?”重明立马叫他。

“……我没事。”

“机关我已撤了，只管过来。”银面人撂下一句，自怀中摸出一把骨扇，唰地一下打开道，“别误了时辰。”

重明不二心有防备，直到那银面人又掷了一枚竹镖到那七星阵中，无事发生，二人才穿过七星阵，同雁丘进了那门去。

一进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重明心觉诡异，一来是温差太大，二来是唐门失去家主，满门竟未悬挂一白绫，实在可疑。

他正疑惑，前面银面人已停下脚步，指着大殿道，“灵堂在此，贵客请。”

重明看了他一眼，进了灵堂去，雁丘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倒是不二依然戳在原地，明显在戒备什么。

没有面具遮掩的半张朝露一样的脸上漾开妖异笑色，银面人没有强求。

“灵堂檀香太重，”他道，“贵客不习惯?”

不二忽地捂住喉咙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

“对了，唐家堡内寒气浮动，皆是剧毒，那灵堂内的檀香，是唯一解药。”银面人补充道。

不二挣扎着要进灵堂去，无奈手脚酸软，脑中已昏沉起来，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银面人绕过他的身体，进了灵堂去，重明雁丘正上过香，见他进来，行礼道，“在下能否察看堡主遗体?”

银面人点头，面上依然浮着教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看久了，竟觉毛骨悚然。

重明得了允许，绕过神龛，到棺前一看，顿时失色，蓦地回头紧盯着银面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便听雁丘叫道，“重明大哥!”

他循声看去，不二一只手搭在门槛上，地板上歪歪扭扭写了两个血字——

快走!

来不及了!重明抽出重明剑，忽觉脚下一空，整个灵堂的地面居然翻转开来，他同雁丘皆坠落下去!

迷糊间听得一声，“堡主，门口这人如何处理?”

“埋了。”那轻飘飘二字回道。

再次睁开眼睛，不知晨昏，四周昏暗潮湿，重明一揉酸痛肩膀，下意识朝地上一摸，还好，剑还在。

“雁丘?”他站起来，大声叫道。

不听对方回话，他便又接连喊道，“雁丘?能听到么？”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角落道，“……我在这里，重明大哥。”

重明松下一口气，走过去道，“还好吗？”

“……我没事。”雁丘咬牙切齿道，“该死，区区唐门，竟敢对我如此无礼，若我出去了——对了，重明大哥在棺木中看到了什么?”

重明脸色冷了下来，“我看到……”

“你是不是看到棺中人与我一模一样?”昏暗空间蓦然响起一道虚渺洞彻宛如吟唱的声音，烛火瞬间燃起，银面人缓缓从楼梯上下来，黯蓝的衣微微反射着烛的明光。

“你看到，”他再次开口，“棺中之人，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