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飞花令

陆伯年一惊，缓缓点了下头。

“来人并非失手偏离，”重明道，“而该是一种暗示。”冷淡目光投到了老堂主的脸上，那双眼中还飞着霜，却异常地明亮，甚至于清彻，春水一样——从未沾染过血腥之气的眼神，此刻带着十分的沈思，“堂主，应该有些了然了。”

“不错不错，”不二附和道，“老堂主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根鸡羽，联系零雁山庄的命案，该是出自一人之手，唯一不同的是，老堂主的人头还在。”

陆伯年心知瞒不住，叹一声将旧事道来。

窗外云气几番涌动，他总算将二十年来的心病祛除，这二十年来，夜夜折磨他的魇，终于在这一刻，消散。

“飞花令……”重明道，“堂主可知另外几人是谁，发出围剿重明之令的飞花令主，又是谁?”

陆伯年摇头道，“飞花令是代代流传的，故每一枚令牌背后，都刻着姓氏而非名字，且不说老夫当年虽接到指令，却并未参与其中，就算老夫参与了，也不会得知同伴是谁。飞花令的持有者，必须保持绝对的机密性。”

“绝对的机密，那参与的其他人，执行指令时莫非都戴了面具蒙了脸，并且还不能使用自己的武器或绝学?”不二道，“不好，不好。”

“堂主可知秦刀是否有飞花令?”重明道，“若他也有这令牌，凶手的动向便昭然若揭，先是杀死秦刀，又警告同样接到指令但并未参与的堂主，这之后，她很有可能会进行下一步动作，持有飞花令的其他人。”

此话一落，忽地有一弟子进来通报道，“堂主，门外有人指明要见这位不二少侠。”

“何人?”陆伯年方问一句，不二已起身出去了。

分开花木，尽头立一黑衣人，衣角绣着云日纹，听得他的脚步，回过头来，额上带着半边黑玉饰，该是萧不二，可那长相，却又同之前不同了。

不二收敛了神色，“你来做什么?”

萧不二居然跪身下去，“楼主，楼中事务积压已久，请主子回楼处理。”

“萧临风，你好大的胆子!”不见长安的掌舵人，此刻，真正的萧不二冷冷道，“没有我的允许，也敢随意走动，居然还这幅打扮!”

“属下有罪。”

“雁家历年的名剑大会，萧家从不参与。”不二却不与他多计较，道，“此次也只是听闻，雁家请了破云子的后人为名剑天下的所得者铸剑，本来以为最多不过一睹重明剑铸造者之后之风采，不想却引出了重明后人，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楼主天恩隆厚。”

“相对的，重明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他眯起双眼，负手望向远处山河，“那一掌，你挨得很结实?”

萧临风手掌贴上心口，略一点头。

“此人身手深不可测，”不二道，“那日名剑大会，江南第一剑将要刺中雁丘之时，你可记得有枚树叶轻轻松松便弹开了他的剑?”

萧临风点头，“不错，属下在高座之上，反而看得更清楚，弹开那一剑后，人群中确有一道紫影离了开。”

说到这里，不二脸色一冷，“我该好好治你的罪，那之后我叫你来见我，你倒带了尾巴来了！”

萧临风垂头不语。

“罢了。那日我以原本面貌同他在零雁山庄相见，你猜他要如何?”不二忽地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要我同他结盟，共寻真相。”

萧临风抬眼，“那主子……”

“我自然会同他结盟，”不二又冷下声色道，“他既然道出了那件不为人知的事，我便不会充耳不闻。况且如今飞花令又浮出水面，重明身边，是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属下瞧着楼主同他如今相处不错……”

“你错了，”不二截口道，“他这人，睡觉时都不松开他的剑，谁也不会相信的。之所以肯与我同行，也不过是因为多了一个帮手而已。”

萧临风便再不言语。

“你回去吧，”不二道，“长安楼那边，你们能处理地暂时担待一些，我若此时贸然离开，反而节外生枝。”

萧临风于是告退起身。

“记住，”不二面具下的眼睛透着犀利的光，“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萧临风心中一惊，看着这位年轻霸主那张戴着人皮面具的脸，第一次觉得那双眼睛，能够透过一个人的瞳孔，审视他的内心。

直到那身黑衣淡出他的视线，他才惊醒一般，自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又变回人前那个萧不二。

轻功掠身而去，没有人看到从他怀中掉落一物，赫然是一金令，上有飞花杳杳。

不二回到房中时，重明看着他，开口道，“在下一直奇怪，阁下与此事并无关联，为何还要涉身进来?”

不二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幅理所当然之色，“好歹在下也算半个重明传人，再者重明前辈当年仅凭一人一剑，便掀半边江湖，实在令人神往，在下孤身浪迹，向来不管正道所见，只追寻自我，逍遥快活!同一个杀手并行，也不错!”

重明微微一笑，“与我同行，你会很危险。”

“危险分成两份，便会变小。”不二嘻嘻道，“再者在下已经趟了这水，自然得趟完。”

“……随阁下便。”

“行了行了，早些歇息，明日便要离开这里，今夜须得养精蓄锐。”不二说着，便要去脱外衣，脱到一半，又蓦地停住了动作，合衣而卧。

那一瞬重明忽然想起，相识数日不二从不脱衣的习惯，即使是脱到一半，也会像这般重新穿好。

“在下一直不明阁下为何合衣而眠?”

“你自己不也是不松开你的剑?”

重明略一怔，失笑道，“这倒是了。看来我二人，都是心有隔阂之人。”

第二日天光方破，不二一睁眼，便见重明静静立在他榻前看他。

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他才笑道，“早啊。”

重明忽地伸手飞速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一把撕下了他的衣服。

不二眼中沉了下去。

逐渐有鸟的叫声，天完全亮了。

不二被定在床上，看着那件衣服被翻过来，露出绣着云日纹的内里。

重明的眼神有些动摇，他看着那衣上云日纹，忽地拔剑指向不二喉头。

长久的对峙与沉默。

“你要对我拔剑?”不二终于开口道，“在这里，对我拔剑?”

“你才是萧不二，”重明冷声道，“我早该想到，那日书房中，你毫无受伤迹象，身上的那种违和也消失之时，我就该想到，当夜我伤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萧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