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雨无声（1）

受害者皆被利器切断喉咙，胸口置一羽毛。

零雁山庄的庄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本是英雄荟萃，名剑风流，一夜之间，竟会变成这等惨烈境况!

一时人心惶惶，啼哭四起。

雁门被惊动而来，立在亭中雨下，半晌无话。

便有一人颤声道，“重明杀人，常一刀毙命，且会在尸体上置一枚鸡羽，因重明鸟外形与鸡极为相似，故而用这俗世鸡羽替代神话中的重明鸟羽，以昭示身份。自当年重明弑主后绝迹江湖，到如今已有二十年，这些人，这是，这是重明回来了啊！”

“就算是重明回来了，又为何无故杀这些人?”

“当年重明弑主，江湖正道难容，故有不少人围剿他，此番他重出江湖，莫不是，心中衔怀，回来复仇?”

庭中众人一时哗然，议论纷纷。

忽地，一个极为冷淡的声音穿透了雨声，冰点一般，掷了一地:

“一派胡言。”

“重明早已绝迹江湖，如何来这里杀人?”

他这话一出，立即有一人来驳他，“重明是生是死，从未有人得见，如何不能重出江湖?”

“不错!前几日桃叶渡中便传出重明剑重现的消息，不是重明又是何人!”

“各位各位，前几日桃叶渡中，”不二道，“其实是在下……”

“况且这些尸体，避了老妇孺不杀，不是重明，却又是谁!”

“重明既为南君，手法准则江湖人尽皆知，若有人成心模仿，栽赃陷害，又该如何?”重明道，“在下倒是觉得，此事虽然不足确定为重明所为，倒极有可能是在座每一位的手笔，”他冷声吐出最后一句，“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可能是重明。”

他这一句正引得轩然大浪，零雁山庄的庄主雁门终于开口道，“各位豪杰稍安勿躁，是老夫考虑不周，未能加派人手确保各位安全，我零雁山庄待客有失，各位放心，老夫定彻查背后真相，给各位一个交代。”

“零雁山庄素来戒备森严，又有何人能轻易入庄，神鬼不知地犯下此等滔天罪行?如今线索齐全，物证不可驳，庄主若要包庇罪人，我等定不轻饶!”

“此事蹊跷，诸位豪杰不可做此妄断，”雁门道，“况且重明已二十年杳无音讯，确实不能凭一根鸡羽便下结论。再者重明之做派江湖尽知，其只奉令而行，难道有人要买这七条性命么？”

不二便故意叹一声道，“倘若真是有人买他们的性命，那就更不能怪责重明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江湖道义，诸位还是找那买命人去吧。”

“重明分明是不见长安的杀手，还有谁能命令他?”

“萧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不二语气一冷，眼中便显出一股与他那平淡五官不符的肃杀来，像是敲开冰层外的暖融，剥落出内在阴冷，“那你们倒是去找萧家啊。”

眼见这一场事端要演变成口舌之争，雁门阻道，“昨夜萧楼主与老夫彻夜商谈事宜，方才歇下，绝不可能是不见长安所为。”

“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重明忽地抬眼，“引重明出现。”

“莫非还是那日桃叶渡中因为在下而错传的消息，教人以为重明回来了?”不二道。

“不，”重明道，“有人知道，重明剑已经重现的消息。”

诸人还在思考他话中之意，他便再开口道:

“在下即是重明。”

风声忽起，庭中花木飒飒抖动起来，积雨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重明的脸在雨幕中有些模糊，他缓缓解下腰间佩剑，震腕抖落剑上布条，蓦地一拔剑，霎时雪光呼啸而来，连剑风，都是凛冽的，庭中红梅骤然掀起，满天落梅如雨，甚至连雨，都略停了一息。

众人自耳闻眼见后，不禁议论纷纷，不二已呆住了，憋出一句，“重明前辈……好生年轻!”

重明看他一眼道，“家师失去音讯已经二十年，当年在下曾聆家师教诲，抱剑奔逃，后为高人所救，拜入幽谷学艺。如今在下重出江湖，正是为寻家师踪迹。这庄中命案，绝非家师所为。”

一人道，“……如何知你所言真假?”

“人可能会说谎，兵器却绝不敢作假。阁下若是怀疑，可替重明剑开二十年来不曾开过的刃。”

诸人一时无话来答，半晌才有一人道，“……不错，这庄中命案确实像无差别攻击了，想来南北双雄之一的重明，也不会凶残至此。”

“这算什么？重明奉行以杀止杀，有多少人死在他所谓的江湖道义上?如今重明剑出，江湖必再起风波，仅一人一剑便可掀半边江湖风浪，就算此事并非他所为，他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一十五六的少年不屑嘲道。

“小朋友说话注意点，”不二道，“瞧你长得玲珑剔透的，怎么说话这般难听?”

那是一个额上有着半赤半白，奇异莲纹的少年，穿着一身红衣，艳烈得如一团火。少年猛地一抬眼，不二心下略为一惊，他清楚地看到在那少年看向他时，那漆黑眼底蛰伏的万千情绪。

那浓重的戾气，带着仇视的，暗沼一样的眼神。

熟悉，却又不甚相同。

然而仅是一瞬，那少年便垂下眼去，方才所觉宛如梦境，一息之间又消散了。

不二道，“能神鬼不知地杀掉这么多高手……”

一人接道，“莫非此人身手远在这些高手之外?”

重明眼中一沉，忽地掠身进房，将室内环视一周，对跟进来的不二雁门二人道，“门窗无损，没有打斗痕迹，床铺除了死者身下压着的部分，平整如初。”

“一个人，在面临死亡时，总不可能不做挣扎，”雁门沉思道，“到底是……”

重明道，“不做挣扎，只有可能是在此之前已经死去。”

“此事蹊跷，在下会同这位少侠查清，庄主先将外面那些人打发了吧。”不二一指堵在外面的众人。

“劳烦两位了，”雁门拱一拱手，看向重明道，“这位少侠，查探完这边，请来老夫书房一趟，老夫……有话要对少侠讲。”

重明一点头。

雁门走后，不二靠着门，叫了他一声，“你如何看?”

“七起命案，七具尸体。”

“这个七有何含义吗？”

重明摇头，“不知道。这死去七人，除了岭南秦刀，余下六人并无动静。你看此人，神色同熟睡无疑，应该是在梦中被人杀害。至于喉上切口同胸前鸡羽，该是凶手仿家师手笔刻意为之。”

“如果是这样，”不二道，“凶手只需毒杀即可。”

“不错，”重明的脸上稍微有些动容，“我们也许错过了抓获真凶的最好机会。”

“你是说?”

“那唯一一声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