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冤家

于澜挎着学生包峭立在阳光的怀抱中，像个刚走出校门不谙世故的学生妹。她清秀迷人淡雅如兰，洁净的眉宇间藏着一丝忧悒。貌似容易上当受骗，水汪汪的眼睛却洞察万物，如遭到冒犯直接将不怀好意者一枪致命。

流弹炮捧着一堆好吃的，乐呵呵地奔上前。整一个小男生巴结小女生的套路。

“于小姐，看你等这么久，估计饿坏了，我给你买了些吃的。”

于澜碎了他一眼，轻声细语中带着火药味。

“无事献殷勤，必有不良企图。”

野牛、秀才等士兵们张牙舞爪地簇拥在门口，笑的前仰后翻。看好戏，就得这个吊样。

流弹炮不以为然，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我就知道这点小计俩逃不过你的法眼，”流弹炮的脸皮厚绝非浪得虚名，“可谁叫你长得准？是个纯爷们，都会往你身边凑。”

“照你说来，那些兄弟们都不是纯爷们，为什么他们能守住底线，而你不能。”

于澜不温不火，流弹炮却胜似满身着火。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太丢人。”于澜伸长脖子朝破旅馆内打望，“我看你是跟姓顾的时间太久了，染上了身臭毛病。”

流弹炮的笑脸转瞬即逝，尖利的嗓门吓了于澜一跳。“你可以羞辱我，但不能在背后攻击我家老大。”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背后攻击我？”顾西川和戴亦红并肩走出来，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刚退房的情侣。

流弹炮勾身迎上前。“老大，这个女人太不把你放眼里了。”

“人家主要是没把你放眼里。”戴亦红推开流弹炮走到于澜跟前，刻意扭动着她引以为傲的丰满身姿。这显然是在立威。她又是眯缝着眼睛细瞧，又是用灵巧的鼻子狂嗅，恰似评判一件刚上色的江南玉器。

“学生妹，白得像张纸。”她说完，得意地返回顾西川身边。

“小女子初来乍到，肯定比不上你这张被大千世界漂洗得快褪色的花布。”

于澜不动声色的反击让戴亦红措手不及，自负爆棚的小心脏被捏碎了。

顾西川见势不妙，及时阻止了撒泼出狠招的戴亦红。“我来介绍一下，于澜小姐是……”

戴亦红又一次抢过话头：“温和派安排到特别行动组的联络员，说白了就是来抢功劳的。”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男人！”于澜至始至终就没正眼看过顾西川。

一向骁勇善战的顾西川无计可施，如同被两个女人夹在中间的三明治。他夺过流弹炮手里的零食返回旅馆，坐到桌旁噼里啪啦地吃起来。曾有位圣人说过吃零食能消除烦恼，可他越吃心里越堵得慌。讨女人欢心是一门大学问，就算不断用钱砸，也未必能破圈。要走心，身材还不能走样。

戴亦红追进门看着满嘴沾满食物碎末的顾西川，忍不住大笑。于澜刚跟来，戴亦红竟出乎意外地转身示好。她想换种方式遏制于澜靠近自己心爱的男人，尽管她早认为吃定了顾西川。

“于小姐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虽然从战争中走来，却不知道战场到底有多残酷。”戴亦红不知是在宽慰顾西川，还是在继续扎他心窝。“对于今后的抓捕行动，你只需睁一眼闭一眼。”

“戴小姐姑且把小女子当成花瓶，有事没事瞅上一眼，只要不把我摔碎了。”

于澜对戴亦红的好意抑或嘲弄满不在乎，索性一笑而过。她绕到桌前，抢过顾西川手中残存的零食扔进嘴里咯嘣咬得粉碎。

“这是你手下孝敬我的，现在物归原主。”

顾西川险被噎住，有些痉挛地朝门口招手。冤家路窄，以后可有苦日子受啦。

流弹炮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奔过来，递给他最崇拜的老大。

顾西川轻咂了一口，就烫的哇哇直吼。“你想烫死我啊？！”

“老大你太性急，对付女人就得细火慢炖。”流弹炮一脸神秘地指了指咖啡杯，“兄弟我刚从一家重新开业的商场买的。”

顾西川正愁怒火无从发泄，扬手将滚烫的咖啡泼到流弹炮身上。

可怜流弹炮每次献殷勤，都适得其反。他大叫着蹦来蹿去，就像上发条似的停不下来。

“老子再三告诫，咱们内陆部队一旦踏进金沙，切勿擅自行动。吃喝拉撒必须听从安排，就算放个屁也得向老子汇报。”顾西川还想踹一脚，被戴亦红抱住。“关禁闭八小时，午餐取消。”

“老大，我和你出生入死，你不能翻脸不认人。”流弹炮像个刚过门就犯错的小媳妇，哭得肝肠欲断。

“这是在提醒我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那更得从严，拉出去！”顾西川这次真是铁了心从身边的人开刀，实为向两个女人显摆。当男人意识到在女人面前颜面尽失时，曲线救国不失为一招妙棋。

野牛和秀才冲进来架起流弹炮就走，堪比在战场上处分临阵脱逃的士兵。

于澜果然以钦佩的目光瞅了顾西川一眼。

戴亦红毕竟是老江湖，唯有一笑而过。她拿起桌上的杯子，用温水瓶倒了杯水，放到红唇边吹了又吹，送到顾西川的手上……

而在军政府附近的咖啡厅里，赵永生正亲自为安德鲁上校斟满咖啡。安德鲁的目光游弋在斜对面一个楚楚可怜的美女身上。

赵永生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位来自沃达星球的女士正在贿赂你的同事，为她多发一张遣送回国的船票。”

安德鲁尴尬地收回目光，喝了一口咖啡掩饰窘态。

“你怎么知道我在注意她？”

“因为她也在注意你，估计她没有从你手下那里得到满意的答复。”

安德鲁改用一种异样的眼神审视赵永生，好像两人初次谋面。“你这个大律师太可怕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永生刻板的脸上浮出一丝讥笑，大概是为缓解内心的愤怒。“我充其量只是耍了下小聪明，而星际盟军私相授受出卖地球才真够毒辣。”

“金沙大陆已归我们统治，再怎么争辩也没用，还是正视现实吧。”安德鲁理了理西装衣领站起身，“今天到此为止，我该回去办公了。”

赵永生并未挽留，只是不动声色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根金条放到桌上。

“你很清楚我非常需要钱，但不能如此明目张胆……”安德鲁话说一半，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座。他以军人独有的作战速度将金条揣进口袋，摆出标准的绅士派头露出友善的微笑。

赵永生再次为安德鲁斟满咖啡，他游刃有余地掌控主动权。

“银行门口的铜狮子身上，依然清晰地残留着沃军入侵金沙大陆时的弹孔，你们却在帮助老天爷洗刷侵略者的罪行。”赵永生的言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就像一颗子弹射进安德鲁的胸膛。“既然我们胜利了，就该将罪大恶极的刽子手送上审判席，这才是对太阳系乃至银河系文明的响应。”

安德鲁将手放回衣兜里犹豫片刻，掏出余热尚存的金条扔到桌上。他探身上前近距离凝视赵永生，无奈地感叹自己永远看不透对方的内心。

这是摊牌的节奏。

“这个忙超出了我的工作职能，只怕到时候没把他们送上审判席，我先被推上了军事法庭。咱们的合作到此结束，以后别再来找我。”

安德鲁甩开座椅迈开粗腿，没走几步又满脸通红地返回来。赵永生以为安德鲁反悔了，可这次他猜错了。

“我知道你们在打九隆的主意，但我警告你们别冒这个险，”从这个老外嘴里飞溅出来的口水落到赵永生的脸上，“这是我们的金沙，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赵永生拿起纸巾擦去脸上的口水，一边瞪着那个傲慢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你们的金沙？！”他一口喝完杯中咖啡，第一次感受到咖啡真的很苦。这种苦味从舌尖滑入心田，让人终身难忘。

赵永生虽然在打九隆的主意，还未拟定具体行动计划，顾西川这个急性子却自认为十拿九稳。顾西川将九隆的照片啪地钉在破旅馆的破柱子上，转身面对行动组骨干成员，犹如在召开战前动员会。

“金沙是地球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依据银河法则将九隆抓回圣城审判天经地义，可那帮外星人绝不会同意。”他陡然提高嗓门，就像担心被前线传来的炮弹声压住火力。“接下来的抓捕行动异常危险，有退出的趁早滚蛋，免得到时候跟老子扯蛋。”

大家哄笑开来，唯独坐在墙角的于澜紧绷着脸。

“顾组长，你以后能不能说点正常话？”于澜怯生生提议。

哄笑声再次排山倒海地响起。于澜担心整个破旅馆随时可能倒塌，她深知自己过于敏感，但此时此地她真的倍感尴尬和孤独。她是异类，不该出现在这里。

戴亦红扭头看着于澜，满眼的讥讽，好似在打量一个刚进城读书的村姑。“我们的于大小姐闻惯了书香味，不太适应这些臭男人的汗味，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点臭毛病算个屁？”

这一回，轮到顾西川带头大笑。放肆，无所忌惮，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王者。

看来所有人都不正常，这是于澜心中的第一个判断。她真想离开这个破屋子，一想到赵永生的嘱托便忍住了。适应不了，那就不用适应，做真实的自我，绝不随波逐流。

“要不是咱们在战场上和沃达叛军玩命，他们能宣布投降吗？”顾西川完全忽视于澜的存在，就没想过拿正眼看她，“我现在分配任务。戴亦红负责摸清九隆的藏身地，假如他未被关押在战犯羁押所，那证明老外压根儿就没想把他送上审判席；野牛多带几个弟兄乔装改扮潜伏在港口附近，防止九隆混在难民潮中逃离金沙大陆；秀才备上好礼随我去所谓的临时政府，咱们这次换个打法，主动示弱示好，争取在金沙大陆多待几天。开始行动。”

大伙正要拍屁股走人。

于澜从心底吼出声：“姓顾的，你忘了一个人。”

顾西川恍然所悟，这才心不在焉地看着于澜。“哦！？于小姐，你们那边的负责人也没说清楚你到底能做什么，让我如何安排。”

于澜从最不起眼的墙角起身，噌噌噌走到顾西川跟前。“更正一下，我不是那边的人，只是个联络员。”

顾西川就等这句话，他从桌下摸出一份旧地图递给于澜。“那就简单多了！你不是文化人吗？由于战争的毁灭性破坏，通讯和导航几乎归零，人类又回到了混沌状态。凑合着看看旧地图熟悉环境，至少知道我们在哪儿，要往哪里去。实在无聊，就撕着解闷。”

于澜尚未回过神来，大家就簇拥顾西川笑着离去。这哪像是执行任务，倒像是一帮混混看完一场好戏，再去窑子或其他地方找别的乐子。

于澜独自无助地站在这破旧的房间里，喉管里不断涌起被遗弃的酸苦。

这个原本知书达理、温顺娴静的女孩再也控制不了情绪。她抓狂地撕碎旧地图，一脚踹倒顾西川刚用过的桌子。

桌子瞬间散架，锋利的木头碎片不偏不倚地扎进她的脚踝。

于澜疼得尖叫一声，落坐在椅子上。我晕，椅子也跟着散架了。

这个倒霉透顶的女孩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地上，万千委屈化作泪水夺眶而出。她发誓要同顾西川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