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引路人

我一出生就患有白化病，被亲生父母狠心地抛弃在镇上关帝庙的大门口，襁褓里只有一张写着年庚生月的纸条。

当时正值迎春庙会，过来围观的人熙熙攘攘，但看到我的样子后，没人敢收养我。

直到晌午时分，人潮散去，一个光头男人见我实在可怜，决定抱我回家。

这个人就是我的养父郭景春，因为他天生患有无毛症，别人都叫他郭秃子。

也是因为这个病，郭秃子没能娶上媳妇，孑然一身独居在镇子外的一座旧窑洞里。

街边摆摊的算命先生好心劝他：“这孩子不但有白化病，从他怀里的纸条来看，八字中岁运并临、凶星高照，注定养不活的！”

“我和这孩子都有先天性疾病，这或许也是缘分吧！”郭秃子淡淡一笑：“你们都说他活不了，我偏偏不让他死！

回到家，郭秃子用磨的米浆把我喂饱哄睡，等到天黑后，他一手提着粮斗，一手抱着我，来到一处荒郊野岭的乱葬岗子。

乱葬岗子埋的大多都是“凶亡横死”的短命鬼，阴戾之气极重，郭秃子为什么敢孤身摸黑来这儿？

这还得从他的职业说起，因为他是吃“死人饭”的“提斗人”。

所谓“提斗人”，我们当地又叫“提斗先生”，起灵出殡时负责在队伍最前头提斗引路，驱散拦路的孤魂野鬼，确保亡人棺木顺利到达墓地。

在殡葬行混了大半辈子，郭秃子的胆子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

他来到位于乱葬岗子西南角的一株粗大枯树旁，拿出粮斗里的香烛点燃，然后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手腕，将鲜血淋洒在枯树四周。

“郭某特地前来拜会仙家，以自身鲜血为祭，请仙家现身相见！”

没过一会儿工夫，夜风骤起，一条水桶粗细的锦鳞大蟒缓缓从枯树上的树洞里钻了出来，朝着郭秃子仰头吐信。

郭秃子丝毫没有畏惧，把襁褓里的我送到锦鳞大蟒面前：“这孩子天生患有白化病，请求仙家帮他治愈！”

大蟒蛇咧嘴发出“嘶嘶”声，扭头向树洞钻去，似乎不愿再搭理郭秃子。

“仙家留步，郭某不让你白帮这个忙！”

郭秃子叫住大蟒蛇，继续说道：“我知道仙家已经苦修数百年，化蛟时被天雷伤了灵骨，恐怕再修百年也难以恢复！”

大蟒蛇听到这话立马恼怒，浑身鳞片炸起，长长的身躯绕着郭秃子游动，似乎随时准备将他箍住！

“仙家别生气，只要你答应救治这孩子，我有办法帮助你褪去鳞甲，早证仙躯！”

郭秃子依旧没有惊慌，不紧不慢说出了自己的回报之法。

按他所说，我的八字极凶，但若逃过死劫，死后必有大造化，要是蛇仙治好我病，可以让我供奉蛇仙牌位，让蛇仙与我“结缘”。

这样一来，灵骨受损的蛇仙得了香火，便可以尽早修成人形，将来再跟我一起入世历练，磨砺道心，远比在这树洞潜身缩首强得多！

“红尘炼心，感悟大道，将来积攒更大的功德，说不定可以直接化龙！”

郭秃子说完最后一句，大蟒蛇散发的凶戾之气慢慢消散。

畜类修行要经历茫茫岁月，就比如这大蟒蛇，即使化蟒成蛟，也还需要继续苦修，少则数百年、多则千余年的时间，才能有机会成就真龙。

这期间若再遇天雷齑体，那就是前功尽弃，身死道消。

但若是与有大造化的人结缘，就可以积攒功德，不用再担心天雷灭顶的灾祸。

“化龙”这两个字的诱惑太大了，大蟒蛇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脑袋，显然是答应下来。

接着它便从郭秃子怀里叼过我，转身钻进了大枯树的树洞里。

郭秃子这才长吁一口气，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提起粮斗回家了。

又过了三天，依旧是夜里，郭秃子再次来到乱葬岗子的大枯树下。

此时的我被一张巨大的蟒蛇蜕包裹住，露着小脸哇哇啼哭。

郭秃子撕开蛇蜕抱起我，见我胎毛肤色已经和普通婴儿无异，满脸喜色地朝大枯树鞠了几个躬……

回家之后，郭秃子按照约定，将带回来蟒蛇皮烧成灰烬盛放在木盒子里，和一块无名牌位一起摆在神龛上，天天香火供奉。

打那以后，我果然脱胎换骨，一天天茁壮成长，连普通的感冒发烧很少出现，郭秃子给我取名郭子新，寓意我重获新生。

时光一晃就是七年，我成了一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

郭秃子根据我的生辰八字推算，这一年我冲犯值年太岁，容易遇煞惹祸，也就是俗话说的“犯太岁”。

因此郭秃子对我看管得格外严格，下河游泳、爬树掏鸟这些事一律不许。

用他的话说，和大蟒蛇盟约之后，我八字里的凶性虽然被镇压，但并未完全消弭，一但再度激发，必是灭顶之灾。

然而有句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

这年刚放暑假，村子里有人亡故，请郭秃子去提斗引路，他不放心留我一个人在家，就带着我一起去了。

出殡前一天的晚上，是丧礼中的悼丧宴，场面颇为热闹。

按我们当地规矩，主家要为“提斗先生”单开一席，让其吃喝舒心，明天出殡引路多多费心劳神。

别人是不敢上这桌落座的，因为提斗人也要借这一桌酒席安抚附近的游魂野鬼，让它们不要在出殡时拦路。

我本来和其他小孩坐一块儿，可是菜刚上桌，我和一个小孩起口角吵闹起来，郭秃子只好把我叫到他那桌坐下。

“你给我消停会儿！”郭屯子瞪了我一眼：“安安静静吃饭，别生事！”

我怒气未消，指着那个和我起争执的小孩大声辩驳：“他说我是没妈的‘野孩子’，你怎么还怨我？！”

说完这话，我举起饭碗砸在桌子上，一边哭一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郭秃子脸色一变，赶紧放下筷子，起身跟在我后面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