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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25.1189°N,121.4708°E,关渡湿地

四(2) 25.1189°N,121.4708°E,关渡湿地

书名:你我相逢在海上作者名:渭七本章字数:2679更新时间:2024-12-27 18:42:23

睡前她又去看了周漾一眼,非常不妙,她用手背在他额头上测了测,他的额头滚烫。

他发烧了。

家里没有退烧药,天又已经太晚,她只好用老法子给他物理降温,周漾脖子以下被子掖的严严实实,额头又被条宽宽的湿毛巾盖住,只露出眉毛以下下巴颏以上的半张脸,白皙的脸被烧的泛起潮红,眉头蹙成个川,唇尖儿嘟起,显然十分不舒服。

余汐蹲在床头守着他,没过一会儿,他突然说起梦话来。

余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像是一种外语,却又不是英文,余汐高中毕业后就去了舞蹈学校,连英文水平都很有限,更何况这不知道是哪国语言的语言。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他的眼角渗出泪来,语气急促,手舞足蹈,在他的挣扎下,被子被踢到一边,余汐伸手去拉被子,手腕却突然被他攥住。

攥住她手腕的周漾却平静了下来,像是汪洋中漂流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他安静下来,不再说梦话也不再流泪,他翻一个身,把余汐的手抱在怀里,蜷缩起来,像一只虾米一样又睡着了。

发烧的周漾,胸怀中像是烧着一堆篝火,那样滚烫,烫的她手指尖都要发痛。

余汐不敢收回手,她只好任凭周漾抱着她一条胳膊,保持着这个姿势在床头坐下来。

长夜漫漫,周漾倒是睡的香了,余汐却精神的像是刚刚吃过千年大补参的佟湘玉。她和对面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大眼瞪小眼直到凌晨一点却还没有丝毫睡意,她环顾四周,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这是下午来给周漾找睡衣时她抽出来的,忘了放回去。

睡不着只好找点事情来做,余汐伸手拿过这本书放在床上,翻开书,就着床头灯微弱的灯光看起书来。

余汐睡前忘了拉窗帘,周漾是被清晨照射进卧室的刺眼阳光唤醒的。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乱糟糟的黑色长发,余汐趴在床上睡着了,一只手臂在他的怀里,握成小拳头抵着他的心口,另一只手臂屈起,手肘下压着一本书。

床头柜上胡乱堆放着毛巾和吹风机,周漾的心头一热。

听到动静,半睡半醒的余汐抬起脸来,迷糊茫然地跟周漾打招呼:“你醒了,早安,头还痛吗?”

周漾眼尖地瞥到她手肘下的那本书,脸腾地红了。

他忙从她的手底下抽出那本书,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他的脸都还是红的。

整个早饭过程中,他时不时地抬眼看余汐,欲言又止的,意识到这一点,余汐差点扑哧笑出声来。

看来他身体已无大痒,余汐心里酝酿着向他告别,他却抢先一步:“元旦那天是我生日,李慕白那天也会回国,陪我过个生日吧。”

关于周漾的生日礼物,余汐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天。

除了爸爸,她从没有送过异性生日礼物,哪怕是沈时鸥,他们年少时的爱情故事开始的太仓促结束的又太突然,甚至没能允许他与她共度一个他的生日。

送礼物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与被赠人的关系、对被赠人的定位、被赠人的性格爱好……一条条考虑下来,简直令人头痛。

直到下班路上,路过一家宠物店时,余汐突然有了主意。

她走进宠物店,很幸运地找到了自己想买的宠物。

和老板约好来提宠物的时间,一身轻松地走出宠物店,她的笑容却在看到不远处的某个人影时凝固了。

是安太太。

安太太提着一只菜篮子,吃力地走在逆风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苍老了很多,原本只是银丝斑白的头发,现在已是大半花白。她有关节炎,走的久了腿就会痛,只见她扶墙走着,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歇一歇,突然间她大声咳起来,咳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生病了。

余汐躲在宠物店的玻璃门后望着她,她的人生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没有那场船难,她的儿子儿媳俱在,孙子也该十岁了,十岁的小男子汉,已经在读小学三年级,会长得壮壮高高,帮他的奶奶抱着篮子,像只欢快的小鸟在她身边撒欢,喋喋不休地跟她讲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儿……

那场船难毁了她的后半生,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百个像她这样被毁掉后半生的家庭。

痛苦攫取了余汐的心脏,她的心一阵绞痛,膝盖一软,整个人蹲坐在地上。

元旦一大早,周漾还没起床,余汐就出了门。

她拜托粥店老板娘煲了润肺的汤,提着汤悄悄去了安太太家。

安太太独自住在另一个小区,余汐去过两次,一次为端午节,一次为中秋节。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上世纪的学校家属楼老公房,几十年过去,小区早已经破败不堪,砖红色的墙体被雨水冲刷了这许多年,变成了伤口脱痂后那样的粉红色。青砖铺就的地面,被无数个年节时的炮仗轰炸过,变得坑坑洼洼不再平整,坑洼里积着融化的雪水,飘着垃圾的碎屑。

冷冷清清,大多数住户都已经搬出这里,搬去了条件更优越的新小区。围墙上白粉笔触目惊心地写着一个“拆”字,这里从五年前就传说要拆迁,但五年过去了,临江城一片又一片地方被夷为废墟,又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这个小区却再无动静。

仿佛连拆迁队,都遗忘了这里。

真相还未赤裸裸揭示前,余汐问过安太太为什么不搬到那边去。那边,也就是之前余汐租住的地方,安太太儿子的家,那小区建设于十年前,设施交通相比这边都要好的多。

安太太只是愁苦地笑一笑,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是因为太苦了吧,那边的房子,由她死去的儿子一点点搭起的小窝,于她而言,是一湖浸没她全身的苦水。

余汐找到安太太家的那幢楼,她记得她住在四楼,小心翼翼地爬上四楼,把汤放在门口,她刚站起身来,门却开了。

安太太就站在门口,她一只手握着门把手,因为攥的太紧而骨节发白。

“拿走吧。”过了半天她才开口,从喉咙底滚出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需要,我不想看到你。”

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安太太,是谁呀?”

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渐近,一张年轻女孩子的面孔出现在安太太身后,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咦,是你?”

是那天在鹏程遇到的女孩子,她好像是个记者?安太太怎么会和她认识的?

安太太伸手关门:“不是谁,敲错门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余汐被拒之门外。

她苦笑一声,没有拎起放在地上的东西,转身下了楼。

还没走出小区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她“周大状的女朋友”,她无奈地停下脚步,任佳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你跑的可真快。”

她抬起手,手里拎着那罐汤:“是你的吧?”

安太太不肯接受她的歉意,余汐苦涩地抽动嘴角笑了。任佳期好奇地问:“你和安太太认识?我看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

余汐不欲多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任佳期却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我来找安太太是为了做专访的,你也知道,我是《临江晨报》的记者,今年是“南十字星号”特大船难的十周年纪念日,我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打算拿它做个专题,安太太是我的采访对象……”

余汐打断她的话:“任小姐,三百九十四条人命,并不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还有,如果你真心为安太太好,请不要再去打扰她吧,也不要去打扰任何一个遇难者的家属,伤口就让它去结痂,谁也没有这个义务,活生生撕开伤口展示给不相干的人看。”

说完这句话,不等任佳期反驳,她便大步流星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