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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31.1289°N,122.3156°E,汐岛

第一章(5):31.1289°N,122.3156°E,汐岛

书名:你我相逢在海上作者名:渭七本章字数:3305更新时间:2024-12-27 18:42:23

四天五夜的航程很快就到了尽头,下船前最后一天的纵情狂欢,人人都对这醉生梦死不踏实地的旅程充满留恋,倘若一生都在船上该有多好,每天在吃喝玩乐觥筹交错间虚度,无生计之心忧,无案牍之劳形,像是久远的少年时期。

正逢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各层甲板上,满是和大海拍照留念的中年人、跑步健身的年轻人、追逐嬉戏的小孩子,大家抓紧时间享受着这最后一夜虚无缥缈的美好时光。

周漾带着冬冬在顶层甲板上看海景,耐心地跟他第八百遍讲解着关于大海和美人鱼的故事,说来也奇怪,冬冬对大海非常感兴趣,总是听不够关于海的故事,他的理解能力受智力所限,但在听关于海的故事时,即使懵懵懂懂,却也从不打断,只是认真倾听。

偏偏周漾对于童话没什么了解,细化到关于海的童话更是只知道一个《海的女儿》,好在冬冬记性差又不挑食,每次听都像是第一次听。

“小人鱼的姐姐们找到了她,她们用自己漂亮的头发和海女巫交换了一把匕首,只要小人鱼把这把匕首插进王子的心脏,她就能够得救,否则,她就会在太阳升起时变成泡沫。”

“小人鱼拿着刀走回到王子的床边,他睡着了,搂着他漂亮的新娘,睡梦里还在呢喃着新娘的名字。小人鱼深深地凝望着他,最终,她将刀抛进了浪花里,自己也纵身跳进了海里。阳光升起的时候,她变成了泡沫,获得了永生的灵魂,飞向天国。”

讲着讲着,周漾忍不住走了神,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他的眼前突然闪现过那一夜舞台上余汐眼角的那一滴泪。

读了那么多年小人鱼的故事,一个疑问第一次浮现在周漾的脑海,小人鱼有过怨恨吗?有过犹豫吗?在她看着相拥熟睡的王子与公主时,她可曾怨恨过命运的不公,有没有过一瞬间想要以王子的血来换回自己的生命?

在舞台上落泪的余汐呢?她为那名草有主的男人背负起道德枷锁,被当众辱骂撕打,而那男人却连一句抱歉也未曾对她说。

正双臂架在栏杆上发着愣,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周漾回过头,一张熟悉的脸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嗨,周大状,真巧啊。”

周漾勉强一笑,眼神里颇有些避之不及的嫌弃,他敷衍地说一句“好巧”,蹲下身抱起冬冬。

见他要走,高马尾白衬衫白球鞋的女孩子身形利落地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这么巧遇见,不请我喝一杯?”

四天五夜的航程,到最后一天才发现同在一条船上,还真是“好巧”,周漾讽刺地一笑,刚想说些什么,船头的攀岩墙处突然传来大声喧哗声,他长舒一口气,对女孩子说一句“抱歉”,便侧身从她身边挤过,大步流星地朝攀岩墙走了过去。

“波塞冬”的顶层甲板船头装置有攀岩墙,供运动爱好者们攀爬玩乐。这也是“波塞冬”的一大卖点,站在十几米高的攀岩墙顶端俯瞰大海,胸臆之中豪气顿生,是以这四天以来,攀岩墙一直人流如织。

但此刻的攀岩墙,却热闹的不同寻常。

攀岩墙前围满了人,但墙上却只有一个人,周漾蹲下身,举起冬冬脖子上的望远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那天在泳池前撕打余汐的那女孩子!

周漾在人群里找寻一周,果然在围观人群的最前方看到了那天的年轻男人,他扬起脸焦急地看着攀岩墙高处的女人:“阿锦,你快下来,上面危险。”

那被换作阿锦的女孩子只用单手攀着墙上的着力点,一条手臂软软垂下,船头风大,海风吹起她栗色的长卷发,她像一只悬在树梢的纸鹞,不禁风雨地飘摇,仿佛随时都会落下。

她的脸上带着神经质缥缈的微笑,俯瞰着一群围观好戏的看客,半天,她才开口:“我想请大家做个见证,我,陆锦心,在这里,向我的男朋友沈时鸥求婚,沈时鸥,你愿意娶我吗?”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这就是前几天泳池事件的女主角,八卦顿时在看客中长脚飞跑,像是一锅沸水里投入了葱姜蒜和辣椒,顿时变得声色味俱全勾人垂涎。大多数时候人们只在乎热闹,就像此刻,他们只在乎这场好戏的发展走向,戏越热闹越好,至于这墙上的姑娘是怎样一种情绪,她是否悲伤绝望,是否孤注一掷,没有人会去多想。感同身受?换位思考?不存在的,如书里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住在自己的衣服里。

那叫做沈时鸥的男人满脸的无奈,他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你先下来,上面危险。”

墙顶的陆锦心摇摇头,她松开垂着的那只手,一只手机啪地直线降落摔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委屈:“你知道我最怕海和船了,但是现在我站在船上,看着大海向你求婚,难道你都不感动吗?”

她作势要放开另一只手,沈时鸥高声喝止住她:“你先下来!”

从头到尾,他所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周漾冷眼旁观,心里觉得好奇怪,这样一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余汐和“阿锦”两个漂亮女孩子都为了他要死要活?

有工作人员想要攀爬上墙,“阿锦”眼尖发现,她笑眯眯地冲那工作人员挥挥手:“嗨,你说,是我跳下去的速度快,还是你爬上来的速度快?”

那工作人员被她唬住,不敢再上前。

就这样僵持着,“阿锦”垂眼凝视着沈时鸥,声音里逐渐染上哀戚:“你说过会照顾我的,你在我父母的墓碑前发过誓,说会照顾我的。”

沈时鸥攥紧了双拳,半天,他生如蚊蚋地低低回答她:“好,我愿意。”

“阿锦”的脸上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她一只手护住耳朵:“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沈时鸥仰起头,自暴自弃般地大声吼出来:“我愿意!我沈时鸥,愿意娶你陆锦心为妻!”

陆锦心和看客们同时得到了满足,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口哨声欢呼声,工作人员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爬上墙去接应陆锦心,沈时鸥却仍旧站在原处,垂着头握着双拳,满身萧条的凄凉之气。

陆锦心双脚终于踏上地面,周漾望着她,却发现她的眼睛带着得意地向人群外围一瞟。

周漾转过头,一个消瘦的蓝色背影正拖着迟滞的步伐悄然离去,她的影子投射在甲板上,被夕阳拉长,比本人更显得孤寂悲伤,周漾来不及细想,抱起冬冬追了上去。

他追着余汐下了顶楼,下到十一楼,又到十楼……终于,余汐在九楼的甲板上停了下来。

她扶着栏杆站住,片刻后又无力地瘫坐下来,垂头靠着栏杆,凝视着逐渐暗下来的天幕与海面,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和筋骨的行尸走肉,周漾看着她想起了那久远而忧伤的童话,他觉得她仿佛在变成泡沫。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先开口的,最后反而是余汐。

“九年了,九年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我为工作踏上这条船,但我从未想过会再见到他。”

“我知道他大学原本想去南方读,最后却留在了临江。知道他游泳曾经那么好,像一条生来就属于大海的鱼,最终却成了一个囿于方寸之间、中规中矩的银行职员。我几乎知道他的每一件事情,除了他会上到这艘船。”

“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与他重新在一起,却从未主动去介入过他的生活。十五岁那年,我们一起在图书馆看《霍乱时期的爱情》,真真是少不更事的年龄啊,没有经历过任何风浪,只把离别和死亡当做是遥远而美丽的名词。那时候我问他,沈时鸥,假如我们有一天也像阿里萨和费尔明娜那样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分开,你会像阿里萨那样,坚定不移地等待着和我重修旧好吗?”

“后来,十六岁,我们迫于无奈分手,我再次问他,沈时鸥,你会像阿里萨那样,坚定不移地等待着和我重修旧好吗?”

“我没有等他的回答,抢在他回答前,我捂住了他的嘴巴,对他说,我会等的,我会像阿里萨那样,一直等你到死。”

“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从未想过去破坏任何人伤害任何人,我只想在我的人生里静静地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数次,在读《霍乱时期的爱情》时,我都安慰自己,我知道我大概不会比阿里萨幸运,一生或许都会是空等。我想过沈时鸥会恋爱、会结婚、会子孙满堂。但只有当亲眼见到时,我才知道,千百遍的想象和切切实实的发生,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从未想过去伤害谁,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

眼泪从她的眼窝里渗出来,乱七八糟地爬了满脸,流进嘴角,周漾仿佛感受到了那份苦涩般,心里涌起淡淡的怅惘,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这个情场失意的人鱼姑娘,冬冬比她干脆的多,他摇摇晃晃地跑过去,用肉呼呼的手掌去擦余汐脸上的泪,奶声奶气笨拙地重复着:“鱼鱼,不要哭。”

余汐反手握住冬冬的手,将他的小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眼泪从冬冬的指缝里渗出来,冬冬彷徨地回头看周漾。周漾叹一口气,天色暗下来了,海上冷风涌动,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跪坐在地上,将外套披在余汐身上,裹住了她和冬冬,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舷梯上,有人正躲在阴影处暗暗观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