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调包
书名:疚杀作者名:叶凉初本章字数:3863更新时间:2024-08-13 21:33:42
话说季云成一觉醒来,已是次日下午,这一场宿醉,对他来说好像结束了前半场人生,醒来,是新的开始。他在床上舒展着腿脚,不愿起来,想想昨夜今朝,嘴角露出笑容来。房间里这么安静,阳光暖暖地,从窗棱上洒进来,落在青砖地面上,风吹过,有恍忽的影子,光影随风而动,在屋子里造成一种奇异的效果,季云成看得煞是有趣,有多少时候没有关注过生活里这种生动的细节了,没有时间,没有心情,他和李桢,全部的生活只为了两个字,活着!现实很残酷,自己的心态也很可怕,总是无法安定下来,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足以在心里酿成惊涛骇浪。现在好了,可以依附林家,李桢是林家的娇客,自己,留下来或者离开都可以,十一年前,季云成就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活着,是为了李桢活着,只要李桢活着,他活着与否,都没有关系。
季云成伸长手脚,打了大大一个懒腰,才坐起来。
奇怪,喜事不过是昨夜的事,怎么门窗上的大红喜字都不见了。而且,整个院子安静得奇怪,李桢这小子怎么也不带着新娘子过来请安?季云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穿衣起床,打开房门,伸头一看,外面还是静悄悄的一片,林家少爷放假三天,估计在上房玩耍,只是这李桢,按说该给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请安哪,难道也像自己这样睡过头了?想想李桢居然已经成家,欣慰之余的季云成心里十分不习惯,但他在心里暗暗笑了。
梳洗之后,季云成走出院去,正好在小径上遇到匆匆走来的管家林三,林三一见他,像遇了救星似的,忙拉了他出去。
林三说:“啊呀季先生,您可算醒了,我已经来过四次啦,您睡得那个实沉,不敢叫醒您。”
不祥之兆立即笼上心头,季云成忙问林三:“出了什么事么,管家?”
林三埋怨道:“还出了什么事呢,出了大事了,您是昨儿醉了不知道,姑爷给带走啦!连堂都还没有拜呢!”
季云成的头顶响起一声炸雷,让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晃了两晃。
“桢儿给带走了?谁带走了他?”季云成抓住林三的衣袖。
“洛阳府的人,不由分说就把他带走了,那会,珠玑小姐还没到喜堂呢,所以,这亲,也没结成。林老爷一夜没睡,正找你商量呢,你又醉得不省人事,所以这一早上,我都跑了好几趟啦,快走快走,老爷快要急疯了。”
果然,林三带着季云成刚刚进屋,看到林老爷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季兄,你看这如何是好?洛阳府的人莫名其妙就把桢儿带走了,珠玑肯定哭得一夜没睡,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林老爷一把抓住季云成。
季云成说:“林三已经和我说了,林兄,有没有着人去外面打听?啊呀,都怪我,高兴得太早了,喝了个稀里糊涂。”
林老爷道:“一早就叫林三带人去打听了,可一点消息也没有。昨天的情形很奇怪,什么话也没有,就是要带桢儿走,我们哪敢阻拦。我怎么也想不通,李桢这孩子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要带走他呢?季兄你可有头绪?”季云成心中已经凉了半截,但他极力安慰林老爷:“林兄,恐怕是官家弄错了,我这就去街上探探消息,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桢儿又不是惹事的人。”
“正是呢,那你辛苦,我们在家等你消息。”林老爷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急急去绣楼上看女儿珠玑,想着如何安慰她。
林珠玑比父亲镇定,因为有过前车之鉴,她镇定的内心也有一丝荒凉,她想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李桢自导自演的好戏,说到底,李桢心里有另外的人,他不想和自己成亲,因而设计这一出好戏。罢罢罢,我林珠玑命该如此,就成全了他吧。倒是想想老父亲这些日子为她准备的这一切,珠玑小姐心有不忍,因此,她根本不需要林老爷的安慰,反过来安慰林老爷,说自己很好,既然季先生去打听了,大家就等着他的消息吧,怎的,也不能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吧。林老爷原以为女儿哭哭闹闹不得了,没想到她那么镇静明事理,一颗心倒也安定下来。
却说季云成出了林府,一阵风似的往洛阳府衙门而来,可问遍了遇到的衙役杂客,都说不知道这回事,府上也没有抓走一个叫李桢的人。季云成心中越发明白,李桢是在劫难逃,可怕的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大刑伺候之下,就他那单薄的小身子,难说他不会吐露真情,那样的话,就必死无疑。季云成不敢想下去,大太阳底下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凭他一己之力,要在茫茫人海寻找到李桢是不可能的,再说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他,那么,他还回去林家么?他如何对那眼巴巴等他回去的一家交待?季云成本能地收住脚步。要怎么对林家说,他还没有想好,可放那一大家子人在那儿焦虑不安,他又于心不忍。
那日因吓死孕妇而投入大牢的颜丁已经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他的哥哥颜富买通了看守牢头,这日来看他。颜丁虽是小户人家生出,但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苦头,一见亲人,不由得涕泪交流,请大哥无论如何把自己弄出去,他再也熬不下去了。颜富二十五六,是颜家长子,看起来要比颜丁沉稳许多,他安慰颜丁说:“此事可大可小,说到底,那孕妇并不是你踩死的,所以只要疏通关系,赔点银子,可保无罪释放。”颜富忙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真的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大哥。再不行,你去找小妹,她一定有办法帮我的。”话未说完就被颜富制止了。颜富严厉而低声道:“别什么事都扯上小妹,她才去几个月,你别忙没帮上扯她后腿,宫中的日子岂是好过的,她一个新人,还不是如履薄冰,你再给她添什么乱,小心小命不保。”
听了大哥这番话,颜丁不敢开口了,他想到骑马上街的那天看到的那个人,他说他认识雨桐,想来是宫中来的人,念及此,不由得一身冷汗,颜富见了,以为自己的话重了,怕真的吓着弟弟,面色又缓和下来,说:“颜丁,总之你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大哥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弄出去的,我已经与牢头说好,慢则半月,快则七天,我一定会凑够钱接你出去。”颜丁有些不在状态,只是茫然 对颜富点点头,颜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这日半夜,有人突然闯进颜丁的牢房,两名来者都穿着玄色斗篷,暗色中面目不清,只说上头叫人来提审颜丁。颜丁心中疑惑,自己又不是杀人放火的重刑犯,更没有同伙会来劫狱,他的案情简单明了,怎的要这半夜三更来提审,他心里慌张,不肯站起来。来人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小床上拖了起来,附在他耳边说:“是颜富让我们来的。”听罢此言,颜丁心领神会,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一句话没有,跟上就走。走了几步,来人取出一件衣服,示意颜丁换上,颜丁心中明白,接过衣服,只觉得双手一沉,想这是什么衣服,这么重,黑暗中也看不清颜色,换上了事。还没有等颜丁系好腰带,他只觉得脖子上一紧,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后面的人轻巧地接住颜丁的身体。两个黑衣人配合默契地抬着颜丁往大牢深处走去,重重黑暗立即淹没了这一幕。
几乎与此同时,李桢随着朱通来到了一座小院前,朱通示意李桢在门外候着,自己推门进去视察了一番,确认安全之后,才点起蜡烛。李桢见了,进门,随手关上院门。
朱通说:“李公子,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厨房有米有面,你自己将就着弄点吃的,本来我想叫个人来伺候,不过,人多嘴杂,还是有劳你亲自动手。过个一两天,我会再来看你。我也会着人去林家看季先生还在不在,如果在,我会把他带到这里来,你安心住下,尽量不要去外面,短少什么,告诉我就好。”李桢连连点头,看着朱通去了。
这个小院前后三进,每进有三间正房,两侧有厢房相连,每进之间隔着小小花园,即使在夜色中,李桢仍然看得出,这是一个缺乏打理的院子,花草繁盛而杂乱,或者从前住着殷实的小户人家,唐末以来的连年争战,让许多人离开洛阳,城中这样的小院很多,因此它并不起眼。一烛如豆,风吹过,火焰跳动如舞蹈,李桢看着那飘忽不定的火苗,感觉心里塞得满满的。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刚刚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李桢的面前。朱七说:“李桢,我们从此各自天涯,我只要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要让任何我以外的人找到你,伤害你,因为你的命已经给我了。除了我,没有人有权力取走你的命,以任何理由。”李桢含着一眶泪,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朱七是谁,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他放走自己,又意味着什么,可是他都独自担下了,他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你要活着。活着,意味着有相见的那一天,活着,意味着希望,活着,他们在这荒凉的人间不孤单,活着,他们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相互思念与温暖,活着,是他们情义的基石。这一刻,朱七像是另一个季云成,他不能在身边保护他,但他要求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不然,他今天冒险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平白无辜的牺牲。世界上最残忍的关系莫过于此,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但你的存在就是我的致命危险。李桢从类似麻木的情绪中苏醒过来,疼痛这一刻才袭卷而来,堵塞在胸口,像塞了一把碎玻璃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生生扯痛让人发狂。可是李桢知道,他无法回头,他是朱七的毒,留下来朱七就不能活。朱七,我答应你我会活着,我还希望有一天,可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风破窗而来,迅猛无比,毫无商量地将一盏烛火吹灭了。李桢坐在黑暗里,他从未如此感受过孤独无依,像独自走在荒原大漠上,没有人烟,没有花草,没有任何生命与回音,没有朱七也没有季云成,甚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仍在人间。有一刹那,李桢想到了放弃,他想回到朱七身边,死在他的手上,让一切做个了结。可是,天色慢慢亮了,晨光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小院里探头探脑,照亮了那些杂乱无章却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也照亮了李桢的眼睛,让理智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站起来往厨房走,开始烧火做饭,这难不倒他,因为在无数座破庙里,李桢早就学会了这活计。他为自己蒸了一锅馒头,他想他不会在此久留,馒头是准备在路上的食物。一切准备就绪,他坐在房间里,双眼却盯着院子的大门,希望那里有一点响动,朱通说过,他会来通风报信的。李桢知道自己心太急了,因为今天,对朱通和朱七来说,肯定也是异常艰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