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催灵曲响02

台寺寺顶确实有一只如石化般的白鹤，脖子上挂着一串铜铃。

归灵看着眼前的情形不解，气喘吁吁地问：“佛图，你懂师父的意思吗？”

“我活这么长时间都没听师父说过，这顶上竟然还有一只白鹤！铛铛珰…”佛图甩了甩白鹤脖子上的铜铃，玩闹一般，他半信半疑道，“铃铛都响半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归灵脑子也回旋着师父的提示，不断嘀咕：“感灵者，催铃人…”

一座石雕，毫无温度，就连羽毛都是石头做的，触感尽来都通过神经告诉主人这是一块刷了白漆的石头，怎么可能是真的，最多只能形容为石匠的工艺栩栩如生。

归灵陷入思绪，而佛图已经爬上去，坐在白鹤的后背，好似它是一匹骏马，能带他闯四方。

他是真的，很久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了。

“感灵、催铃……”

归灵的嘀咕从耳边左侧穿到右侧，来回循环。

“小徒弟，你莫再念了，我这耳朵都起茧子了！”

“佛图，师父既给我一把长玉翠笛，那肯定有它的用处。”

“箫笛还能干嘛，拿来吹的呗。你会啥曲儿？”佛图到处摸白鹤的身体，感情能启动它什么机关最好！

“曲儿倒不会，东岛何曾有过笙箫之乐。但是——”归灵回想道，“小时曾听过一个少年吹过一首，凄凉，幽怨，只一耳便终生难忘。”

“哎！你要成我徒弟，甭说小曲儿，就是天乐我也能教会你！”佛图玩累了，躺在白鹤身上，翘着二郎腿望着迷雾一般的天空，歇着。

“师父说你是不死之身，你已经活多久了？”

“多久了？”佛图闭眼思忖，而后睁眼，不似少年的语气，道，“你记不记得寺前的那颗苍天大树？当它还是小树苗，刚刚冒土的时候，我就在了，你说我这是活多久了？”

归灵：“……”

真可怕，那棵苍天大树早已过百年，这么说来，佛图应该年事已高，可这孩子的脸，纯真的思绪是怎么回事？

佛图努力回想着以往的日子，除了灵台，他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对他来说不过是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了的转变。归灵这么一问，倒把他难住了，他记不得以前了。

佛图坐起身，戳戳归灵的后背，问：“你小时听过的那个叫啥曲名儿，说不定我会！这世间，有什么我没见过，没听过的！”

归灵使劲回想，朦胧的画面就像玻璃外层上罩了雾气，“我不知道曲名，那个少年吹完，只看了我一眼，便走了，我总觉得我应该认识他，但是我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他。”

“他是什么人？”佛图好奇道。

“我们只有过一面之缘。”

当年他刚7岁，满身血痕，鲜血甚至还在他破败的衣服上滴垂，若说干净，只有那眼珠子清澈如泉。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只记得他从一个非常遥远又荒凉之地被方丈带回灵台寺。

漫天飞雪中，他随着方丈爬上寺庙，入寺时，看到一个墨蓝衣衫的少年，站在寺前那颗苍天大树下，吹着一首凄怨的曲子，他的身旁便挺立着一只白鹤，但所有的记忆画面都付之流水，唯有那些声音在心中断断续续地留下。

归灵不明，那么清白的一个少年是凭着什么样的心情吹出如此凄凄惨惨的调子？

少年周身附着皑皑白雪，嘴角微微上扬，透出一股玩世不恭的笑意，但不经意看到满身是伤的归灵时，笑容瞬间凝固。这个犹如地狱逃出来的孩子，就像一枚钉子，从那一刻钉进了他的心中，令他长大后仍时常噩梦。

带归灵回灵台寺的方丈大师先一步入内，而归灵不自觉被吸引过去，站一旁静静聆听，天地万物仿佛被尘封，唯有箫笛之声汤汤而来。

曲罢，少年看向归灵，无意有意地看了他一眼，仅仅一眼，而归灵却似望进一双深不可测却又自带清澈神情的双瞳，宛若夹带飞雪而来的微风，说不清拂面之际是凉意还是清透。

后来大了，归灵曾问过师兄，是否见过一个吹笛的少年，师兄却说不曾。寺中十几人，统一口径。

趁回忆正浓，归灵拿起手中那把玉笛，凭借片断的记忆尝试吹奏。

音起，旋律若已练习过百遍千遍，信手拈来，由清越到激昂、由嘹亮到低吟。

箫笛沉沉，千言不可尽。

惊涛骇浪似听懂此曲中的薄情离索与时旧人瘦，三千流水涵藏三千恨竟隐隐平息。

风平浪静，声止。

“这曲真该叫招魂。”

佛图难得沉默下来，不知进入什么世界，看见什么人，才有心塞的情绪。

一滴泪刚刚溢出眼眶，在坠下之际被他用一指的指风点开，消弥。

“我再试试。”

归灵以为佛图说的是难听，却不知这是一阙可惊国境四方的曲。

因宫商角徵羽五音之妙，更因吹奏之人。

身后的白鹤突然开口，像极一个耄耋人之音：“以泪合笑，百年没再听过这曲子了。”

归灵和佛图同时回头，惊讶地看着舒展自己羽翼的白鹤，它正发出高亢而洪亮的鸣声，穿透千里。

“你，你，你，你会说话！？活了！？”佛图伸出稚嫩的小手戳戳白鹤的身体，触感中还带了点温度。

白鹤傲娇道：“当然会！我可是灵兽之王！”

“灵兽之王？哈哈——”佛图大笑，“你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置于何地？”

“与天地同休，与日月同寿，它们可不行。”白鹤非常无辜地解释，然后瞧了眼四周，不禁叹，“东岛覆洋，南国化狱，北疆冻冰——四方地真要覆亡了吗？”

“南国、北疆是什么？能吃吗？”归灵问。

白鹤暗笑这孩子真傻逗，忽而又转换了一种语气，似打探又似已经知道结果，道：“东岛覆洋，灵台寺中的方丈大师可还在？”

归灵心有不忍，道：“师父以身为屏，护一方百姓，被江海淹没于此。”

一念及此，白鹤仰天长鸣，双翅频振，像极一个王者的啜泣与隐忍，“半身清魂，共海天长。”

它蹲下身，让归灵与佛图爬上它的后背，道：“上来，我带你们飞出去！”

“去哪？”归灵问。

“四方任我翱，你们已经无家而归，我飞到哪哪算归处。”

归灵和佛图犹豫地爬上去，没想到一块石头，幻作生灵，振动几下翅膀，腾空而起，带着两个人，飞跃万丈之空。

“抓稳了。”

“别扯我羽毛啊！”

“抓我翅膀我怎么飞！”

“别抓我脖子，要勒死我啊！”

归灵，佛图表示：你这后背的羽毛柔滑得不像一个老年人，我撒手…就，掉下去了！

“小白鹤，我们去哪里？”空中，佛图迎风扯开声音问。

“你得叫我太华山公！”

“那你得叫我佛图爷爷！”

“你这老家伙，这点便宜也要吃，真把自己当孩子呢！”

“难道我不是孩子吗？！”佛图不服道，明明我就长了一张孩子脸。

“太华山公，我们去哪里？”归灵插话。

太华山公昂头振翅，翼若垂天之云，一泻千里。

“天——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