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悠州已过仲夏。
溱城花开遍地,杨柳垂堤,映出一派盎然春色。
往日人声鼎沸的大街,如今却客少人稀,不见都城该有的繁华,倒是有一些凄清的萧瑟。
可再往前走不远处,那榭水巷一棵大桑树下的书塾中,却传来一阵朗朗的书声。
闻声而望,书塾内坐着七八个年龄不等的孩童,男女皆有,正摇头晃脑地跟着一位年轻先生念书。
那先生看样貌不过二十出头,一张苍白瘦削的脸,长长的柳叶眉,桃花眼,模样有点薄凉,不过也算清秀。
正认真地领着这群小包子念《三字经》。
“胖二!”
“你们哪个是胖二,给老子滚出来!”
突然,一个蛮横无理的声音打断了小包子们的读书声。
只听“啪嚓!”一声巨响,书塾那两扇吱嘎吱嘎的小破门竟就这样散了架,从门框上掉了下来,砸在了一个小包子的脚边。
门口一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公子正叉着腰,一脚踹在门框上。
那纨绔一脸的尖酸相,张牙舞爪的,脸上还缠着纱布。
站在门口叫嚣:“妈的!让那胖二出来送死!”
“呀!”
“先……先生!”
小包子们顿时乱了套,一个个慌里慌张的从座位上滚下来,叽里咕噜地往那年轻先生的身后跑去。
那年轻先生遇此变故也是一怔,但随即放下手中书本,将小包子们护在身后,笑眯眯迎了上去。
“不知这位公子,光天化日强闯在下的书塾所谓何事?这里孩子多,咱们有话好说,不要吓到了孩子们。”
那纨绔黑着脸,不回答年轻先生的话,眼睛上下看着,将他打量了一番。
冷笑道:“叶拂,本公子知道你!不过一个穷书生,仗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就敢来开书塾了!如今溱城鬼疾已闹得人心惶惶,各家铺子都没什么客人来,你倒是厉害啊,还在这诲人不倦呢?!”
叶拂扯了扯嘴角,拱手作了个礼:“公子抬举在下了。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娃娃,叶某就当是替人家看看孩子,做点善事。”
“呸!”那贵公子瞪他一眼,狠狠道:“你当本公子夸你呢?好赖话听不出来,还教书育人!也不看看你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纨绔破口大骂,叶拂听的直皱眉,看他那衣饰定是富贵或者官宦人家的子弟,不是他们这些贫民百姓能招惹的起的。
可他教的这些小包子也都是个顶个的乖巧听话,是万万不会出去惹事的。而那纨绔口中的胖二,就更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实孩子,又怎么会去惹事?
正想着,那纨绔似是等不急了,烦躁地推了叶拂一把,就要进去找胖二。
叶拂虽是个书生,却也不是个文弱的,小时候孤身一人总被人欺负,被打的皮实了,也练了些不入流的把式,有些功夫底子。
被他这么一推,竟然纹丝不动,那纨绔自己倒是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引得叶拂身后的一群小包子们捂着嘴巴直笑。
纨绔吃了一惊,狠狠瞪了叶拂一眼,转身冲门外招了招手,一群黑衣裳的家丁立时冲了进来。
那纨绔双手叉腰,翘着腿坐在叶拂的书桌上,冷呵道:“给我搜!妈的,一个小屁孩还敢打老子,怕是不知道你老子是谁!”
叶拂见那些家丁动作粗鲁的去拉扯缩在一团的小包子们,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挡开那些家丁冷声道:
“管你是谁,无凭无据也不能拿一个小孩子!”
“呵呵,我可是太史令的嫡子杨怀!想拿谁就拿谁!管你是大人是小孩!”
杨怀十分嚣张地睥睨着叶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见那些家丁被叶拂挡开就站在了原地,怒喝道:“还不给我拿人!等着开饭呢?”
家丁们赶紧四下行动起来,粗鲁着扯着小包子们挨个查看。
叶拂见人多势众,自己一时拦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可是天子脚下,你就不怕我告官?”
“告官?我就是官!我看你告谁!”
杨怀正说着,就听一个家丁前来禀告了:
“公子,这些孩子里,没有那天打你的那小子。”
“既然没有,那就请杨公子移驾去别处寻寻。”
叶拂说着,眼角的余光瞥到方才混乱中被自己匆匆藏起来的胖二。
那胖二是个七八岁的小胖子,此时被叶拂塞进墙角的木桌下,正在瑟瑟发抖。
杨怀却丝毫没有想走的样子,巡视了一圈已经被家丁翻的乱七八糟的书塾。
见状,叶拂脚步随意地移动了一下,不动声色挡在杨怀面前,阻隔了他看向墙角的视线。
杨怀的目光却突然在叶拂的脸上停了下来,继而一脸色眯眯地道: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的学生前两日打了我,你既然非要包庇他,那本公子也没办法。要不,你让本公子睡一晚,这事就既往不咎了。”
说着,手上竟也不老实,一下就捉住了叶拂单薄的下巴,慢慢抚摸着。
叶拂只觉得一阵恶寒,猛地退了一步躲开了他乱摸的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突然眯了起来:
“想不到堂堂太史令的嫡长子,竟是个急色的。杨公子今年不小了吧,还到处招惹是非,不但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过不去,还要轻薄教书先生。难怪前些日子跟御史家大小姐的婚事吹了,怕是自己恶名远播,被人家听了去!”
半月前,这杨怀和御史家的慕小姐定了亲,可谁知不过三天慕小姐就闹着让父母把婚事取消了。说是看见这杨怀流连烟花之地,还和小倌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
这消息一出,杨怀之前苦心经营的饱读诗书,才华横溢的温润公子形象就全毁了。
气的他去丹阳楼喝了个大醉,出门还打了个小厮出气,结果刚拐进榭水巷,竟然就被个小孩用弹弓打了脸,差点就打瞎了眼睛。
他打听了好几日,才得知那小孩竟是这所书塾里的学生,今日便特地来抓人。
杨怀气的脸色又黑又青,一下子从书桌上跳下来,伸手就揪住了叶拂的衣裳领子。
叶拂被他抓住,脸上却笑意更浓:“怎么,说到公子的痛处,恼羞成怒了?”
“你……哼,本公子就让给你先呈呈口舌之快。等到了床上,我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杨怀说着,对旁边的家丁挥了挥手:“给本公子绑走!”
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家丁就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将叶拂拉拉扯扯地绑了起来,就往外拖去。
书塾里,小包子们都要吓哭了,三两个抱在一起,想要去拉叶拂却又不敢。
这时候就见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娃娃哒哒地跑了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叶拂的大腿,哭道:
“呜呜呜,爹爹,你们不要带走我爹爹!”
“叶尧,你跑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叶拂皱起了眉,焦急地想将小娃娃赶回去,生怕杨怀做出什么对小娃娃不利的事来。
杨怀不耐烦地看了那小孩一眼,一脚踹了过去。
“你个混蛋!”
叶拂看着小叶尧被踹到一旁,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气的眼圈都红了,但是无奈自己被绑着,挣脱不得。
小叶尧被踹的滚到一边,却没哭,吸吸鼻子又跑过来。
躲在桌子下面的胖二终于忍不住了,一骨碌从桌下爬出来,肉乎乎的小手拍着胸脯道:
“那天你打的小厮就是我爹,我才会拿弹弓打你的!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碍不着先生!
你们快快放人!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