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艇仔粥和恶王爷（中）

艇仔粥的关键在于烹饪鱼肉的时间，久了鱼肉会老、短了鱼肉不熟，时间刚刚好鱼肉才能鲜嫩爽滑。

当然，剔鱼骨的手法也很考究，一般小船贩卖的艇仔粥可不会剔骨，温璃是看在宋大王爷的恶名上才如此贴心。

宁财见到温璃出来，就像猴子见到了救兵，脸上的表情青一阵白一阵，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温璃盛了三碗粥，一一放在桌上，宋凌舟微微眯起了眼睛，没动筷，像是在等粥放凉。

等温璃也入座，他才不经意间问道：“温璃姑娘是波斯人与上阜人的混血儿么？”

温璃答：“是的。”

“那么温璃姑娘此前都生活在波斯国么？”

“对的。”

“是么？”宋凌舟轻轻挑眉，声音轻和道：“据本王所知，波斯人视猪为不洁之物，那么温姑娘是因何会破戒呢？”

温璃手中的勺子停在碗面，她的目光落在宋凌舟微挑的桃花眼上，那双墨玉般的瞳孔映照着一个缠着头巾的年轻女子的身影，女子樱唇微张，似乎正在思索着男人话里之意。

在她的印象里，她与这位王爷似乎仅有两面之缘，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在他面前破过戒。

他，何出此言？

难道……

是宁财！

温璃想起自己曾教过宁财做腊肉，一定是宁财无意间说出去了。

和波斯国一样，猪肉在上阜国也不受待见，上阜国人认为猪肉是贫民食物，所以售价较为低廉，但对宁财这种不常能吃得上肉的人来说性价比极高；而腊肉又方便贮存，适合宁财这种不太会做饭的单身汉自己慢慢吃。

当然，温璃选择腊肉最重要的原因是，冬日时做的腊肉会因低温凝固油脂，口感油润醇厚，风味独特。

甜甜的广式腊肠、麻辣的川味腊肠、风味的西班牙火腿等……

好吃！

就完了……

温璃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会惹大祸。

宁财是在上阜国土生土长的车夫，因前几年为带病重母亲求医才从乡下到的长稷城，对其他国家的习俗不甚了解，但宋凌舟不一样。

宋凌舟曾多次率兵征战四方，收归数国，自然也见多识广，定也知道波斯国人不食猪肉。

只是她又如何能想到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会是臭名昭著的恶王爷，而这恶王爷还能从宁财口中听来腊肉一事？

这是什么天降横祸的概率？

温璃看向宁财，宁财像受了惊吓，正在冲她挤眉弄眼，本就倒八字眉的他更显苦瓜脸。

看宁财迷茫的样子就知道他都不知发生何事，要不是无心之过，就是有心引导。

温璃决定先行装傻：“王爷在说什么？温璃怎么听不懂？”

“世人皆知本王嗜美食，我问了宁小哥家中还有什么好吃的，他便说温姑娘曾教他做过腊肉，你说奇不奇怪？波斯人怎么会做腊肉呢？”

“……”温璃笑着未答，因她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种可能。

按理说一介王爷怎会关注她这小小厨娘？可昨晚又恰巧发生了刺杀案件，难保王爷不会多想。

她固然可以随便编个理由忽悠王爷，但对面这男人显然不好对付，一不留神难保不会又被他揪住尾巴，她得想好了先。

而宋凌舟也不急，一边优哉游哉地拌凉碗里的粥，一边含笑看着温璃。

空气忽然安静。

就在这时，一旁正在煮茶的茶釜开始沸腾起来，发出阵阵呜鸣声，坐得像个鹌鹑一样的宁财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了碗筷。

“我去烹茶。”温璃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

对温璃，宋凌舟倒是没有命令“坐下”，只是静静看着她取茶煎茶，也不知是否因为温璃怎么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过温璃也没有天真到希望这位王爷懂得知恩图报四个字，他只要赶紧吃完赶紧走人就行了。

可偏偏宋凌舟就是不动筷，这便让一旁饥肠辘辘的宁财十分坐立不安。

不说别的，光是他一个车夫的身份，和皇帝长子平起平坐同坐一桌就已经足够惊悚，更不要说王爷都没吃，这谁敢吃啊？

只能捧着个碗干咽口水呗。

也不知道温璃是从哪里招惹回来的这位恶王爷？吃个猪肉咋就破戒了嘛？

宁财不敢问，也不敢看宋凌舟，只好一直盯着温璃，寄希望于温璃快点送走这尊瘟神。

哪知宋凌舟就是不肯放过他，神色不明地冲他笑道：“温姑娘好看么？”

“好……不好？看嘛……”好酸的味道！宁财赶紧收了目光，不敢再吭声。

温璃自是好看的，可他宁财就是再没眼力见，也察觉到王爷对温璃分外不同的态度。

敢情王爷是看上温璃了？

那你说，他要说温璃好看，王爷吃醋挖了他的眼珠怎么办？

那你说，他要说温璃不好看，王爷说他有眼无珠又挖了他的眼珠怎么办？

好啊！宁财这么一盘算，反正横竖都是要掉眼珠子呗！王爷这是在给他挖坑呢？

要知道熙王可不比体恤爱民的温首辅，传言那叫个冷血无情、喜怒无常，手腕之强硬让敌国都闻风丧胆，这样的狠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不过说起温卿尘，他推行的外邦通婚政策还未落地，也就是说依照当朝律法，国人与外邦人通婚还是要被流放出国的。

那么宋凌舟身为皇帝长子，岂会不知？而且王爷身边定是美女如云，怎么可能为了一位市井厨娘去知法犯法？更何况宋凌舟正在和佑王宋御鹤争夺太子一位，如此关键的时候，怎么可能被人抓到把柄？

这么看来又不像那么回事。所以现在到底是在搞哪出啊？

王爷的心思你别猜，宁财是越想越头大。

好在温璃不一会就提着茶壶回来了，滚烫的热茶一倒入杯中，立刻晕起雾气，一下便温暖了不大的冬日小院，就连屋檐上挂着的冰凌也化开了几分。

“这些都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平日里吃喝的粗茶淡饭，也不知道王爷吃不吃的习惯。”温璃说话时挂着笑意，看起来热情又好客，不过听起来总有几分不对味。

宋凌舟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也没再提及方才的问题，只微笑着淡淡颔首，不知何意。

温璃不由得腹讥道：这王爷搞心态真是一把好手，绝对是个心机男。

不过她发现桌上自己辛苦做的一锅粥是一点没动，宋凌舟就在那光坐着，既不喝粥，也不喝茶，搞得宁财也不敢动，白瞎了她一根一根鱼刺的剔，还有阿来伯的心意。

火大。

不尊重人的家伙。

她压着一路来的火气，笑道：“王爷，现在天气尚冷，食物凉得快得很，这粥里有鱼肉，凉了可就腥了呢。”

“嗯。”宋凌舟笑着，不动。

“……”温璃懂了，宋凌舟是怕她下毒。

她方知宋凌舟身份尊贵至极，想起昨天秦暖梦用银针试毒一事，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可，既然他如此怕死，又不信任自己，又何必让她做菜？

果然就是在报复挑担之仇！

小心眼的男人！

他不吃，她吃！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在这些钟鸣鼎食惯了的天潢贵胄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数不清的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王爷若是担心粥中有毒，温璃愿先一试。”温璃嘴角不屑的轻笑一闪而过，说着便自己开吃起来。

艇仔粥放得稍久了一些，但好在她在鱼肉上拍了些粉，锁住了鱼肉的水分，吃起来还是保持了出炉时的鲜嫩爽滑。

而粥底虽然变温些许，但因为鱼肉足够新鲜，仍然十分鲜甜。

再加上粥面撒了碎碎的炸蒜，一口下去满口生香。

吃完再呷一口微涩粗茶，让温璃想起疍民劳作后吃饱喝足坐在船上眺望大海的闲暇时光。

鱼粥是馈赠的大海，炸蒜就是夕阳在海面上折射出的金色凌光。

宁财光从温璃脸上都能感受到海的味道，让他不禁留下了羡慕的泪水。

可他没有温璃的胆，她对面那人可是宋凌舟！

敢先在宋凌舟之前动筷的，恐怕只有当今的圣上皇后了吧？

宁财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拿眼角去瞟宋凌舟，宋凌舟尚且看不出什么愠色，但语气却明显不一样了。

“温璃。”宋凌舟不再叫温璃“温姑娘”，而是直呼其名。

他唇边的笑意凝滞，像是被冰霜冻住的寒梅，散发着凌然不可一世的威仪。

他注视着女子，缓缓问道：“你可知你现在的行为是大逆不道的？”

温璃闻言，竟毫不畏惧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直直地迎向了宋凌舟那充满压迫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又静止了。

“……”还从未有过平民敢这么看着宋凌舟。

半晌，这平民幽幽道：“王爷，温璃不知，温璃是胡人，不懂泱泱大国之礼仪。”

好啊！胡人！宋凌舟微微蹙眉，薄唇紧抿道：“……是么？”

只听宋凌舟又接着轻吐了一句：“以下犯上，僭越无礼，大逆不道，乃当诛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