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固宠.卷尾语：忠字当头

《仕途与人生的中国智慧》

第四卷，固宠

卷尾语：《忠字当头》

若想得到君王的宠信，要诀在“忠”。这一点，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都还没有稍改，以至于每面墙上都有刷上去的、刻出来的、红漆喷的、红线织的一个个鲜红的“忠”字。

而凡被君王看作忠心耿耿者，纵然无才无功，也仍能加官晋爵。

于是，全部的固宠之计，就在于他们把真有的或涂了颜色的一颗红心，用恰当的方式奉献出来。

反过来，“君疑臣死”，一旦被君王觉得某个人并不忠心，非但权位富贵不保，更会送了全家性命。在这样的极限压力下，万万千千聪明才智之人，投入无限精力研发媚上之术，自然会将这门技艺发展到独步世界的程度。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是北宋著名词人晏殊的佳句。他天资聪慧，十四岁便中了进士。当时的他，因为年龄尚小，被派到皇家藏经籍图书的秘阁任职，一边继续深造。

当时天下“无事”，皇帝与士大夫共享太平，准许众臣在各处尽情宴饮。京师的大小官员“奉旨”游冶，市楼酒肆中满是些乌纱帽晃来晃去。

晏殊家中贫穷，没有财力从众，便日日在家中与兄弟讲习学问。

一天，朝廷选东宫属官，皇帝忽然“御批”取了晏殊，宰相们都不明白真宗何以知道这么一个小人物。

第二天早朝，众臣面见真宗，问起缘由，真宗道：“近来听说馆阁臣僚无不嬉游燕宴，弥日继夕，唯独晏殊杜门不出，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之人，正可陪伴太子。”宰相这才恍然，齐声称颂皇上英明知人。

晏殊拜官后入宫面谢，真宗讲起擢用他的缘故，晏殊老老实实对道：“臣并非不愿宴游，只是家贫无费。臣若有钱，也会出去。”

真宗听了，益发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到了仁宗朝，终于拜相。

何为“忠”？诚也，是以“忠诚”时常连用，而“欺君”是弥天大罪。但如果一味诚实，就不免碰壁，纵然只是遇着小事。

一日，南宋高宗赵构的皇后在宫中宴请秦桧的夫人。席上自然少不得山珍海鲜，其中有一味淮青鱼，最为珍稀，是地方专给皇宫进奉的。

皇后笑问道：“吃过这种鱼吗？”

秦夫人老老实实道：“早吃过了。我家的淮青鱼又多又大，臣妾明日送些来吧。”

回家后，这女人忙对秦桧讲了，便要吩咐家人去挑选。

秦桧怒道：“夫人好不晓事。”——如此岂不暴露了他在外面的威势僭越吗？

第二天，秦桧便令人挑了几十尾又肥又大的鲜青鱼送入宫中。

皇后听得秦府的淮青鱼居然胜过了皇家，终日怅怅不快，及见送来的是极寻常的青鱼，只当秦夫人认不得淮青鱼，笑道：“我就是没有这许多青鱼啊。”

秦桧的诡诈当然还有许多，因此能备极荣宠而终。在他这种聪明人面前，老实人就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了。

也许有人说赵构乃是昏君，但世间何曾有“明君”这种东西？

有一天午后，唐太宗李世民在御花园里游玩，歇在一棵树下。他抬头望了一眼，随口赞道：“这棵树不错。”

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宇文士及马上接过话头，把那棵树从树梢直夸到树根，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完美无瑕，绝没有半个虫咬的破洞。

李世民正色道：“魏征曾劝我疏远佞人，我不知道佞人是谁，时常怀疑你，看来果然不错。”

宇文士及大惊，慌忙趴下叩头，说道：“魏征他们面折廷争，惹得陛下时常不快。如今幸而微臣在左右伺候，若不略略顺从，陛下虽贵为天子，又有什么乐趣？”

李世民听了，顿时敛去了怒色。

李世民可算是历史上独一无二最肯纳谏的一位君王了，他尚且如此，其余那些昏庸之人，又如何招架得了？

当马屁话滚滚而来时，又怎能不飘飘然？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诚然！

拍马屁的学问，归根结底是揣测君王的需要，投其所好。

据现代行为学家研究，人的需要分为若干层次，生理需求、安全保障、社交、尊重、自我实现等。通常是低层次的需要获得满足后，才会产生更高一层的需要。

当齐桓公困于深宫、饥渴难忍之时，若向他大谈王霸之道，教他如何争雄天下，倒不如给他一块冷面饼。

但对秦始皇汉武帝，无论怎样的琼浆玉液、珍馐佳肴，他也不会喜动颜色，若讲些蓬莱仙界、长生不老的妄话，倒会洗耳恭听。

当然，贵为“天子”，奉迎拍马的人无处不有、无时不有，倘若想“眷注日深”，且盛久不衰，还得别出心裁。

这一半要靠苦心钻研，另一半却凭天生的乖巧伶俐，但首先还在收起脸皮，去了廉耻之心，而后日日窥探琢磨，久而自然有些独到心得。

马屁不穿，是指那一个人陶陶然，满脑子全成了糨糊，旁观者听来，自然明明白白，因而不免疑惑：如此浅显肉麻，如何蒙骗得人？ 

等到自己有一日也坐到那位子上去，却一样地昏头昏脑，辨不出滋味。

其症结在于，皇帝大悦之下，赐金赐官，金呀官呀，他觉得是他的，而且要多少有多少，其实吃苦头的却是老百姓，于他丝毫无损。

所谓“善财难舍”，如果皇帝老儿须得终年风吹雨淋，才能从黄土里刨得几个小钱，他断不会如此大方爽快。

如若不信，去街上买双鞋试试，灌出几句蜜糖水儿，看看小老板能否免费奉送一双？

说到底，无非“慷他人之慨”罢了。

若“他人”对自己的东西都有了切切实实的权力，不容他“慷慨”，那时候，纵然他不想耳根清净，怕也由他不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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