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争权.2谗言.链接

《仕途与人生的中国智慧》

第三卷，争权

第二章，谗言

链接：《一日不朝，其间容刀》

李斯之不敌赵高，在于不能如赵高一般时时得见二世，终于中谗言而死。此间利害，后世之人颇有领悟者。

钱钟书先生收集相关论说，且有精彩分析。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古代有人读了这句诗之后，感叹“一日不见于君，忧惧于谗矣”。

这两种初看完全不搭界的事情，确实有一些共同点：

一天不见美丽的姑娘，思念之情让人感觉，这一天比三个月还要长。

而一天没有见到君王，如果有人趁机进了谗言，就会杀身灭族。这种担忧恐惧，也会让人感觉，这一天时间比三个月还要漫长。

魏文帝曹丕经历过废长立幼的危机。他研究刘表父子的事情，分析刘表废长立幼的原因，认为是因为刘表的小儿子常在身边，长子刘琦却没有机会与他亲近。

曹丕感叹道：“容刀生于身疏，积爱生于近习，岂谓是耶？”——由于关系疏远就有了杀身之祸，而天天在身边就会越来越喜欢，说的就是这样的事吗？

这句话被浓缩为“一日不朝，其间容刀”。西谚有所谓“身不在此，人必求疵”，意思相近。

钱钟书先生分析道：苟离君侧，谗间即入，理固然矣。顾不离君侧，人自难于进谗言间己，而己则易于进谗间人，即成佞倖。

一旦离开君王身侧，就会有人进谗言。反过来，只要一直在君王身侧，不但别人难于进谗言，也更容易用谗言害人。

《韩非子•八奸》之二曰：“在傍”，仅次于“同床”耳。故古来权臣得君者，钟鸣漏尽，马竭器盈，而恋位不去。——韩非子把“在傍”列为仅次于“同床”的厉害奸术。能够经常待在君王身旁，多些进言的机会，仅次于“枕头风”。所以，自古以来，一些得到君王宠爱的大臣，纵然已经年老力衰，力不从心，也恋位不去。不仅是贪恋富贵，也是出于被人谗言陷害的恐惧。

将《诗经》名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情意绵绵的相思，转换成“一日不朝，其间容刀”的朝臣间的血腥争斗，这样的联想实在大煞风景，却是魏文帝曹丕这些人的惨痛体悟。

唐李德裕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一旦离开朝廷的要害位置，到外地任官，就会“天高不闻，身远受害”。他认为，陆机批评一些大臣“不知去势以求安，辞宠以要福”，“朝廷之士入而不出”，是书生之言。

——身为大臣，如果远离朝廷，皇帝听不到自己的话，就将受害。所谓的辞官以求安，辞宠以得福，是书生之言，不知道危险会来得更快。

《朱子类语》记载了秦桧的一件事：秦桧曾被罢相，贬到了一个地方任职。有一天晚上，他与一位客人在院子里谈话。客人说，当年富弼被朝廷派往河北，结果被人趁机进了谗言，处境越来越差。

秦桧忽然转身去了屋里，许久不出来。

客人不知他怎么了，等秦桧再出来，问其缘故，秦桧再三感谢他。原来，他从富公这件事中悟出了一个道理——“元来做宰相是不可去！”也就是说，想长久地当宰相、长久地掌权，就绝不可以远离朝廷。

清朝人李光地的《榕村语录续编》记载了徐乾学的一件事：

徐乾学（1631～1694年），字原一，号建庵，是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的科举探花。他在康熙年间曾任内阁学士，又任《清会典》、《大清一统志》副总裁。康熙二十六年，升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弹劾罢免了江西巡抚安世鼎。后屡遭权贵攻击，被免职。

徐乾学推崇程、朱理学，搜集唐、宋、元、明学者解经之书，编成《通志堂经解》，著有《读礼通考》、《檐园集》等。

徐乾学被免职后，仍不肯离开，坚持要求与康熙再见一面。见面后，他在康熙面前唠叨个不停。

康熙已经看其他地方了，他眼睛近视，看不见，还在唠叨说：“臣一去必为小人所害。只要皇上分得清君子小人，臣便保无事。”

康熙于是问：“如何分君子小人？”

他说：“但凡是说臣好的，便是君子；说臣不好的，便是小人。”

这家伙的话，初听起来不但很无耻，也没有道理，但有一点是明白的：他离开朝廷后，会与康熙越来越疏远，别人说他坏话的机会太多了。

“一日不朝，其间容刀”，“一日不见于君，忧惧于谗矣”，都是说一天见不到皇帝，就可能有人趁机进谗言，带来杀身之祸。

古代的许多大臣，最初由朝廷贬往地方，后来越贬越远，投之蛮荒，或朝廷再来诏令，半路上杀死他，就有此等缘故。

历朝历代，都有些年岁极大的权臣，尽管已经攫取了亿万财富，却不会在家安心享用。

眼看他浑身是病，夜夜失眠，头昏眼花，却还要起早贪黑，随叫随到，颤颤巍巍地去侍奉那位脾气暴躁的君王，劳神费心地揣猜皇帝变幻莫测的心思。一直弄到机能衰竭，油尽灯枯，没几天活头，实在爬不起来，才肯罢休。

推想起来，这些人并不完全是忠心耿耿，一定要干到“死而后已”。也不一定没有职业倦怠，一直热爱他的工作，从中得到了人生的乐趣。

因为他们所侍奉的，是拥有绝对权力的皇帝。不仅一言而定他们的富贵，也一言而决他们的生死。

特定的政治生态，决定了身在其中的行动者的行为模式。

因为“容刀生于身疏，积爱生于近习”。古来权臣，都恋位不去，身居高位者，断断不肯离开朝廷中枢。

“朝廷之士入而不出”，——去朝廷当官，能进不能退，既可能是为了多拿几天俸禄，也是为了不被杀掉。

秦桧听了富弼被人谗间的故事后，悟出来：“元来做宰相是不可去！”即当权臣要当到死，绝不可玩什么功成身退。

此等情事，我们这样的平民确实不知道，此前也颇有“书生之见”。但想来官场中的聪明人，早已悟得此理，只是明白道出者极少。

（本章链接完）

——————

——————

推荐作者的另一本书：

东土烽火连城，马匪邪魔猖狂肆虐。西北山河壮丽，昆仑弟子刀试天下。

请读者移步，欣赏喜马拉雅《异时空之千山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