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仕.7科举.正文2

《仕途与人生的中国智慧》

第一卷，入仕

第七章，科举

正文：《新丰客•白卷进士•画眉深浅》（下）

马周为侍御史时，派人在长安城中购买了宅地。众官都觉得他一介穷书生，虽为官，但没什么家业，皆私下窃笑。马周相中一所住宅，值两百万钱，便告诉了李世民，皇上竟下诏用官钱为他买了下来，又赏赐给他大批奴婢什物。

当时御史巡行州县，都不许吃肉，马周却下令地方给他每餐备鸡。地方官上诉，李世民道：“我禁御史食肉，是恐怕州县广费。马周吃鸡有什么？”将地方官斥去。李世民常说：“我一时不见马周，便想他。”其欣赏皆如此类。

后来李贺在他的《致酒行》中写道：“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马周的经历，是初唐士人求官的一个传奇，后人常常传诵。

李世民是中国古代最贤明的君主之一，而贞观初年又是他锐意进取、发奋图强的年代，因此马周的机遇是极罕见的，也是别人学不来的。就普通情形而论，唐朝贫士求官仍然艰难无比。

李世民承隋制，开科取士，任官制度为之大变。士人从此无须经人推荐，可凭文章学识在考场一争高下，取得功名富贵。从理论上讲，贫寒士人与官贵子第那时已经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了。然而，事实上却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唐天宝二年，吏部郎中苗晋卿与宋遥主持选举。这一年取进士六十四人，分为甲、乙、丙三科，以张奭为甲科第一名。而这位张奭张公子乃是当朝官贵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倚当时极得皇上宠爱，苗宋两位便以此卖了个好，以后嘛，张倚自会设法报答他们，或升官或发财，反正大有好处。

但这位张公子向无才学，乃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这种人居然中了进士，并且高中甲科第一名，其中情弊一目了然，因此众议哗然。

但苗晋卿宋遥两人安排得相当周到，朝中达官大半给他们摆平了。反正有六十多位进士名额，这家分一个，那家分一个，不但堵住了他们父兄亲戚的口，而且引来了一大帮人的感激，替他俩说话，而那余下的，还指望将来请他俩照料。因此，京城众官并无一人向玄宗上诉此事。

不巧，安禄山其时正在长安，极得李隆基宠信，玄宗甚至还让他与自己的贵妃杨玉环以兄妹相称。安禄山这小子特别会巴结，干脆认贵妃为母，玄宗自然龙颜大悦。安禄山正想进一步表白忠心赤胆，听说此事后，便向皇上奏明了。

玄宗认认真真办理此事，亲自在兴庆宫花萼楼面试了这六十四位新科进士。

众进士多半都是草包，能符合标准的才不过十之一二。那位“状元公”张奭捧着卷纸，脸色发白，流汗终日，竟写不出一个字来。这种事当时称为“曳白”，意思是不下笔，交白卷。可见张奭乃是千余年前的“白卷英雄”。玄宗为此大怒，将张倚、苗正卿、宋遥统统贬了官。

当时杨贵妃的哥哥杨国忠正势震天下，四面八方争相奉承。有一年，杨国忠的儿子杨喧举明经试。

主考官礼部侍郎达奚旬想不取他，又怕杨国忠怪罪，便派儿子达抚去见杨国忠，想探探他的口气。

杨国忠勃然大怒，指着达抚的鼻子骂道：“鼠辈竟敢辱我！我的儿子还能不富贵？”

达抚抱头逃回，原话传给他爹。达奚旬大惊，慌忙将杨喧取在前几名。

唐朝科举，考卷一般不糊名，主考多半观名而非观文评等排名。每当开科，权贵纷纷出动，或嘱托，或势胁，交相举荐，请客送礼，不一而足。不等正式考试，哪些人可中进士，谁得第一，便已确定，考试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其中的情弊，在中国流毒数千年，今人犹自司空见惯。

既然考试并非只是以才能决高下，不甘埋没的贫士便也各显其能加入了这场混浊的竞争。但他们无权无势，可倚仗的只有才华。幸好达官之中亦有欣赏才能、肯拔用贫士之人，王孙公子和外戚公主中也有风雅之士，喜爱诗文。

唐朝中后期，士人习惯于将自己的诗文呈于贵人，倘若得到赏识，由此结交，便可由他们荐之于主考，从而及第。

当时长安城中贫士戴着破帽，骑头蹇驴，远远望见贵人府门，便滚鞍下“驴”，弯腰点着小碎步蹭到了门口，捧上名帖，请看门奴向主人转呈自己的诗文，称为“求知己”，也称“行卷”。

倘若贵人无回音，则再来一次，称为“温卷”，这一遭往往便要表示些钱帛礼物。

如果温卷也无人理睬，有的文人便要等在街上，望见贵人车轿过来，抢过去拜在灰土里，自报名姓籍贯，再次奉上诗文和礼物。

最初，能打动此类贵人的多半都是些消闲之技，如书画以及乐谱，或可谱曲而唱的乐府诗之类。其后，文风渐重，其他诗作也可以。再到后来，有的文士炫耀文才，创作些传奇故事，也用于求知已。唐朝诗与传奇的兴盛不衰，多少与这种风气有关。

达官之中有的人也的确能奖掖才士，如韩愈、张籍等，至今还有许多佳话流传。

唐朝的名诗人朱庆余曾向当朝的水部郎中张籍行卷。张籍也是享有大名的诗人，读过朱庆余的诗作后，颇为欣赏。

临近考试了，朱庆余心中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诗作水平如何，张籍会不会着力推荐？

于是又写了一首诗，送给张籍，想试探一下，诗名为《闺意献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

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

画眉深浅入时无？

诗作清丽优雅，极有情趣。张籍明白他的意思，答了一首《酬朱庆余》：

越女新妆出镜心，

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

一曲菱歌敌万金。

高度评价了他的才华。这一问一答，珠联璧合，哄传一时，朱庆余因之名声大噪，果然及第。

大多数贫士的运气并没有这般好。杜甫的诗才更胜于朱庆余，但他的经历却是：

骑驴三十载，

旅食京华春。

朝叩富儿门，

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

到处潜悲辛。

诗里透出的是深深的悲凉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