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城日报

还好，提前五分钟进到了办公室，抢着时间给刘主任倒了杯水。青夏坐在了会议桌的另一边，按照惯例，其余的人应该是要卡点到的。但今天下雨，这些家伙肯定是会迟到的，不如整理下资料。

青夏从档案袋里拿出昨晚整理好的案件资料，摊开铺在桌上。

《二十岁成人礼直播丧命，凶手当场认罪》——所谓的知名记者前辈取的新闻标题，一如既往的没意思，青夏扯了扯嘴角的冷笑。

现场的照片被青夏放大打出了，毕竟昨天这条新闻不是她跑的，作为刚入行的新人，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一手的照片显得非常可贵。即使昨天已经看了很多次，青夏再次看向彩打的照片时，还是觉得心里瘆得慌，比起大众看到的，已经被刻意温柔处理过的图像，作为新闻工作者，接触到的一手资料更加贴近事实，因此而显得更加可怖。

被害人死的时候是被正面捅刀的，照片里的他正面仰趟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青夏看向这位年轻人闭着的毫无生机的眼睛，这双眼睛眼裂很长，眼角的弧度有些向上，看上去像是比较稀少的丹凤眼眼形轮廓，如果还有生气，这应该是一双特别美的眼睛吧。

昨天被刘主任分配到的只是查询凶杀地点的相关背景信息，但是青夏秉承着做好更多准备总没错的想法，还在网上查了些其他资料。

“小刘又是第一个到啊”肩膀被拍了拍，青夏皱了皱眉头：“张老师，早啊！”她扬起头，冲穿着卡其色工装的平头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组里的五个人都到了。王姐和青夏坐一边，对面坐着刘主任，张老师和李老师。因为这个案件需要做成专题报道。所以任务分得比较细。按照昨天刘主任的安排，王姐这边的主要分配任务是受害者的背景调查。刘主任那边则主要是凶手的背景调查。

今天的会议目的主要是系列报道第一篇的主题和立意讨论。

因为昨天的报道已经第一时间发了，刘主任说为了帮大家进入工作状态，点名青夏给大家把简短的首发再读一遍。青夏无声地叹了声气，看着昨天的A03版面头条，这是第几次读了？

清了清嗓子，青夏重拾了以前陪播班那群小伙伴练声的状态：“2020年8月13日12时，于中国清江市彩虹商场发生一起恶性持刀伤人事件。嫌疑人江某（男，15岁）已被控制，正在接受讯问。案件现场一名男性伤者王某（男，20岁），经抢救无效，已死亡。 当日下午犯罪嫌疑人（学生）与同在商场进行直播的受害人（吉美文化传媒公司主播）发生口角，引发暴力流血冲突。据悉，两人并不相识。目前犯罪嫌疑人已被清江分局抓获。江城日报全媒记者刘韦，通讯员张磊。”

大概是因为报道人是刘主任自己，他没有带头鼓掌，带头鼓掌的是李钊。“不管读多少遍，始终觉得这篇报道能做到坚守伦理底线，还原事件真实，还兼顾考虑到受众的心理接受和社会价值传达，实在是值得学习。”

“是是是，刘主任还特地叮嘱我对现场图片做了远景处理。我的那些特写近景都没放。跟你们说那个场面确实是比较血腥，捅的可有八刀啊，我过去的时候，腿都软了。还是刘主任见过大场面。”昨天张磊跟刘主任一起跑了现场，一手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刘主任听满意了，刮了刮茶杯盖儿，抿了口茶:“这个头条一出，确实影响力还是达到了的，我们做新闻还是要讲究时效性。”

“可不是嘛，不过那些网络媒体真没底线，什么猎奇就往上放，我们难道不知道被害人死前发神经，非要搞什么仪式，把自己的血涂得满商场到处都是吗？”

“就他们厉害，网上都是些造谣的，一会儿全清江市的卖场都被犯罪团伙用艾滋病毒血感染了，一会儿神秘成年仪式，犯罪团伙直播策划谋杀，当大家都是傻子似的。”张磊和李钊一唱一和，毕竟他们一向认为，除了所谓的官方媒体，其他的发声渠道都只能称之为造谣。

青夏想起自己打出来的照片都是从热心网友的微博里保存下来打印的，有些紧张，忙着把照片用其他的资料盖住。

“那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被害人确实在死前进去过商场的超市，把血涂到各种零食袋子上，谁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做这样的事？万一他之前有干过一样的事？”王姐甩了一张超市薯片袋的特写照片，鲜红的异色在照片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照片哪来的？网上下的？”李钊来了兴趣。

“我朋友给我的。”王姐昨天跟青夏开会的时候还提醒过她，要从多方去整合信息。想到这，青夏觉得自己应该挺直些腰杆，于是默默地把刚刚抽出来放在下面的照片又摆了出来。

王姐是台里资深的记者，有一些才气，最近几年写的几篇社会新闻拿了不少奖。但是离异又带着女儿的身份，让她跑新闻的时候颇有些掣肘，孩子一头疼脑热，就顾不上什么其他。据说昨天商场超市的老板第一时间给她打的电话，孩子病了所以不得已跟刘主任打了报备，刘主任就亲自跑了一趟。

趁着大家研究超市照片的时候，青夏把自己整理的材料给王姐递了递，因为昨天工作到太晚她俩也没来得及对。本来青夏想待会儿汇报的时候自己讲，见王姐先开口甩了资料。自己也怕出错，咱就还是换个职场思路吧。

因此，接下来的斗争就是王姐和张磊、李钊的1v2硬刚了。

毕竟到底从受害者方还是嫌疑人方切入第一篇系列报道，是个非常大的争议点。

“看了下你们的资料，准备得很丰富，但是感觉这个受害者身上也被网上挖得七七八八，没啥故事性了。”

“怎么没有呢？受害者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血通过这种方式散播出去？”

“这不明摆着是报复社会传染病毒吗？”

青夏听到这话就好笑。报复社会用染了艾滋的血涂零食袋？

“就算是报复社会，但是病毒潜伏期那么长，他是几岁感染的？还有多长的时间生命？”

“应该是18岁的时候感染的。”青夏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嘴。

“哟，又是哪个热心网友告诉您的？”张磊讽刺道。

“不是，不是……”青夏连忙摆了摆手，“他拿着诊断书去民政局登记了的，张老师。”青夏昨天从受害者的直播账号一路摸到微博，翻到他老互动的一个账号，这个账号从2018年10月份开始转载很多HIV病患需要注意的事项。第一次转载是从2018年的10月13日，配文是“和你的第一次民政局之旅，竟然不是为了领证，你才18岁，为什么？”

“是不是真去登记了谁知道？就凭一个账户，你就这么多推断，女人真是想象力丰富。动动脑子，哪有人得了这种病还主动让其他人知道？”可是受害人就是去登记了啊！青夏恨不得把爸爸给的内部登记资料发出来。

“老张，你恐怕连死者的直播账号都没关注过吧？看过他的直播内容吗？他直播账号就是在做HIV的相关普及，从18年11月开始的。”王姐拍了拍青夏的肩。

“所有视频都下架了啊，哪来得看，这你可怪不了老张。”李钊打着圆场。

呵呵，明明是懒得想办法，平台上的视频是下架了，之前的一些剪辑特辑，在其他平台上也有留存。总有人会给自己的无能和平庸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找借口不够，还要给其他人找，全世界都一样无能最好了。

“行了行了，王记你这张嘴跟王熙凤似的，老张哪说得过你，我们年纪都比你们大，不会这些新媒体工具，也是正常。”刘主任接下来的话一锤定音：“不用讨论这个受害者了，你瞅瞅，都是些敏感话题，写了也容易踩雷。李钊你说说，嫌疑人是什么情况，我看看你的素材。”

青夏握紧了拳头，昨天一晚上的夜是白熬了，早知道结果就是这样不是吗？什么时候赢过？李钊具体还在汇报什么，青夏也没什么心思仔细听了。

窗外的雨看上去越下越大了，雷声宣泄一般地轰隆隆，震得人耳朵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