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雪：第37节：烂摊子

共和五十四年，6月29日，上午七点。

金城。

大军区招待所的院子里，早起的人去食堂吃饭，许多人挤在水房前洗漱。

勤快的西娅，拿一块抹布擦着车，眼光扫向西边一间屋子。

薇拉先走出来，列山跟着出来，带上门。

看见西娅，列山挥手打个招呼。

迎着阳光，列山脸色微黑，眼神清明，状态似乎不错。

西娅原地跳一跳，挥着手，喊了一声：“列山哥哥！”

薇拉道：“等一会儿，如果有人闹，你别理，不要乱发脾气。”

列山点了一支烟。

“只要没人惹，我脾气最好了。”

接触了大半年，薇拉相当了解这头犟驴，平时待人和气，脾气挺好，就是喜欢犯上，打人，在关键时刻控制不住。

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个眼神包含着深深的不满，以及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无奈，又有着惊心动魄的妩媚和难以言喻的性感。

院子里有无数的人一直偷偷盯着英武的女兵，这时候全部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心旌摇动，完全忘记自己身在何地。

就连西娅都觉得，这一刻的薇拉姐，飒爽之中别有动人的韵味。

桄榔，桄榔，有几只饭盆、脸盆掉在地上。咕噜一声，正在刷牙的家伙，把牙膏水吞了下去。

列山吐了个烟圈：“大小姐，是你把我拽上了贼船。这个烂摊子，你得收拾干净。”

他朝前走着，恶狠狠地道：“你敢不讲义气，我跟你没完。”

薇拉大怒，又以强大的意志抑制了怒火。

列山的最后一剑，肃杀，酷烈，决绝。

这样的人，是真正的勇者，天地之间，根本没有他害怕的事物。

“算了，不跟这浑人计较。”

列山是张飞式的莽撞人，虽然时常惹是生非，却是一员猛将，通过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一定能引上正道。

薇拉大度地原谅了列山，真正的混蛋是大卫这个王八蛋。这家伙没死，却诬陷列山怯战，发誓要将列山送上军事法庭。

今天上午，大军区专门组织了一次审查会议，传来列山，要他回答问题。

薇拉握紧拳头：“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旁边的西娅看得出来，她们来接列山的时候，薇拉郁闷，气愤，也有些担心，现在却斗志昂扬，一副奔赴战场大杀四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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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查会议在一个简朴的大厅进行，上首坐着几个表情严肃的师级和团级干部，他们来自大军区监察部、军政部和保卫部。

南面设了几个座位，坐着一些表情悲伤或愤怒的妇人和汉子，他们是艾丽卡、王晖和大卫的家人。

东面对着窗户，有个单独的座位，是审查对象列山的。

薇拉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列山旁边。

列山这个浑人，竟然朝她比了个大拇指，夸赞她有义气。

会议开始，薇拉将整个事件讲了一遍，高度赞扬了列山的勇武，认为列山同志是最终取得胜利的关键。

问讯开始。

保卫部的人是个瘦小的白净中年人，他指着列山喝道：“你，站起来说话！”

列山懒洋洋地坐着，盯着他看了好几秒，转头道：“薇拉大小姐，受到这样的羞辱，我很想拔刀，将这个王八蛋砍死。你觉得呢？”

薇拉站起来，大声道：“你们保卫部是旧时代的衙门吗？找人谈话，对方都得毕恭毕敬地站着，你们四平八稳地坐着，是这样的吗？列山同志英勇战斗，伤势极重，你们竟然这样对待他，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旧时代的大老爷吗？”

白净中年人给义正辞严的薇拉驳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通红。

监察部的人是个高壮威严的大汉，再次宣布审查开始。

列山摆手道：“先别急，站着还是坐着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他转头道：“薇拉大小姐，是你擅自把我拉进这个倒霉作死的小组。我不但浴血苦战，还要遭受各种羞辱。你这样袒护这个王八蛋，一点不讲义气，我要向整个江湖宣布，从今天起，与你割席断交。”

见薇拉瞪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列山恍然道：“你不明白应该怎么做，对吧？好，我收回刚才的话，我原谅你了。我做给你看，下一次你就知道了。”

说着，列山大踏步上前，不等大家明白，他一把揪住白净中年人的脖领，将他提起来。

“如果水怪来了，进了这间大厅，你这样弱得跟一只小鸡般的东西，只会两腿打颤，窜来窜去，最后躲在桌子底下发抖，等着我这样的强大勇士来救。我打到浑身内伤，七窍流血，才斩杀水怪。这样的英勇战斗，不应当得到尊重吗？我一根指头就能摁死你，你非得让我站着跟你说话，你不怕天上降下一道雷霆，将你这样忤逆的东西给劈了吗？”

一边说话，他一边猛烈地摇晃，白净中年人脸色发紫，舌头都快伸出来了，才被丢在地下。

直到列山回到座位，大厅里仍然一片寂静。

有人想叫警卫将列山抓起来，看着他死灰一般的淡漠眼神，心中一寒，没有说话。

这时，家属席上有个女子冲上来喊道：“来人，把这个人抓起来！”

薇拉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喝道：“你只是个家属，捣什么乱。回去坐着。”

女子却冲到列山面前，大声喊道：“那么多大校、上校死了，几个师级干部、团级干部死了，伤了。唯独你个小小的营级干部，却好好的。我儿子残废了，你为什么没死？你怎么不去死？”

列山愣住了，看向薇拉。

薇拉大怒，喝道：“这是什么混帐话？你儿子大卫残废了，我们就该死？你儿子娇生惯养，是个废物，战斗的时候，我们还得当保姆，保护他？我们勤学苦练，武功高，本事大，倒是该死？”

大卫的妈脸现厉色，喊道：“我儿子怎么是废物？他英勇战斗，身受重伤，不比你们这些胆小鬼强？”

薇拉道：“你眼睛瞎了吗？他一直像个兔子一样逃命，背心中拳，这叫英勇战斗？你看王晖，他是胸口中拳，直到最后一刻仍然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