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雪：第30节：马年

县警察局长道：“你说是邪魔，就是邪魔呀。好好的娃娃叫你伤成这样，……”

见他往布吕诺跟前走，列山提醒道：“这个邪魔很危险。”

就听得布吕诺叫道：“叔，你要给我作主！”

他双手在地上一撑，忽地凌空腾起，一跃十多米，到了警察局长的头顶，左手揽住他脖子，一口咬在他颈侧。

众人愣了一下，纷纷冲上去。

最终，邪魔被祁治一枪击中眼睛，随即被众人乱枪击杀。但已经有四人被咬伤，县警察局长身亡。

列山击杀的邪魔太多，对这种战斗从心里厌倦，退到一边。

战斗结束了，现场的群众尖叫着逃到远处，只有十几个胆子大的男女青年，凑到近前观看。

方才几次动用神识，列山疲惫如死，只想睡觉。却见大灶边没人，便走过去，拉过一条长凳上坐下。

正想找个干净的盆子盛些汤喝，却见布吕诺的父亲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中间。

老者脸色灰败，帽子掉了，花白的头发凌乱，在寒风中静静地站着。

这个孩子曾是一个家庭的支柱，一个家庭的希望。现在，这个家庭的所有一切，都被摧毁了。

——————

——————

2月3日下午，列山、祁治以及州警察厅的迈克处长，回到金城。

迈克处长对列山的态度显著好转，让祁治开着吉普车，送列山去军区招待所取行李，再送他去车站。

到了招待所，找人打听，除夕的下午，已经没有去宁城的班车。

祁治热情地邀请列山去他家过年，列山让他赶紧回去陪老婆孩子。

大年三十的南关什字，很是热闹，许多店铺仍然没有关门。

列山知道这里的情形，至少在过年的三天，铺子关门，饭店关门，到时候街上连口吃的都找不到。

他买了一大堆熟食，又买了几瓶酒，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到军区招待所。

招待所的两个院子，只有列山一个客人，食堂果然不开门，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

列山请老头开了食堂的门，借了几样厨具。回到房间，已是六点多。他自己取了柴炭，将炉子生着。

虽然肚子有些饿，列山却没有兴致弄吃的，懒懒地坐在炉子边，抽了两支烟。

房间里有一个竹皮暖壶，却是空的。列山去找看门的老头，从食堂提了一桶水。

呆坐了一会儿，屋子里黑下来，列山开了电灯，鼓起精神，在炉子上坐了一锅水。等水烧开，将些丸子、肉片、千刀酥、熟肘子、粉条、豆芽放进去炖上，权当一道本地名菜“金城烩菜”。

街上传来声声爆竹，屋子里热起来。

摘了帽子，脱掉棉衣，列山取一瓶酒开了，倒在搪瓷缸子里。

锅里咕嘟嘟地开了。列山先喝了一大口酒，夹着菜慢慢吃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锅里的菜吃完了，列山发现，地上有五六个空瓶子。看看表，刚刚过了十二点。

东土国的马年到了。

他将铁锅挪到炉子边上，在炉膛里加些炭，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

从边境回到宁城，钟山告诉他，《槐树巷》的电影制作完成，但没有上映。

有关部门审查，认为有若干严重的错误：

第一，电影描写的斗争，没有反映工人和农民的群众的力量，是几个青年学生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

第二，电影的音乐，渲染个人的爱情并且过于缠绵悲伤，追求小资审美，缺乏革命的英雄主义、乐观主义精神，缺乏鼓舞英勇斗争的激情；

第三，女主角的原型，麻伯访的姨太太，成为叛匪首领；

……

西京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和厂长，受到严厉批评。

海市的投资者血本无归。幸好他们已经将企业合并到公营的电影厂，成功地分散了损失。

《槐树巷》的电影音乐，是李悦留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作品，但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列山起身，穿上棉大衣，戴上帽子，关了灯，带上门，走到院子里。

天上薄云笼罩，空气冷冽，微微有风。

门房的灯黑着，大门紧锁。列山纵身跳起，伸手在墙头一按，跳到街上。

街头路灯昏黄，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旁边的院子里，隐约传出欢闹的声音。

列山不紧不慢地往西走，走出四五站路，过了南关什字，一直走到黄河边，再向西，到了桥头。

黄河冻得结实，满是白色的冰。铁桥的北面，黑漆漆的，北塔山上没有半点灯火。

列山一直上到山顶。

当年，安德莉亚来山上游玩，支起桌子喝下午茶。他和李悦走到一个山头上，望向东北方向，三百里外，有他的家乡。

列山站在山头上，北方的远处，有三两处灯火。

如果李悦还在，这次回家，就会带她去见父亲和母亲吧。

眺望片刻，他取出长笛，慢慢吹起来。

优美秀丽的长笛声响起，初听似乎非常欢快，又似乎隐藏着深沉的伤痛。

青线线的那个蓝线线，

蓝个莹莹的彩，

生下一个兰花花，

实实的爱死人。

……

这一夜，白塔山下的很多人，在睡梦中听到悠扬而深情的笛声，直到夜很深了，才渐渐消失。

天蒙蒙亮，安托万老头就起来了。他照例走到大门外，想去半山腰的树林子里拾些干柴禾。

走出几步，看见路边有一堆牛粪，这才发现没有带背篼。他回头走了一段，猛然想起，今天是大年初一，不应该拣柴拾粪。

大过年的，就该煮一壶茶，多放一勺子糖，吃一块白面锅盔。这样想着，安托万老头高高兴兴地往家里走去。

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站在山顶的列山清醒过来。

手里仍然拿着笛子，手指却已经冻僵。

身体从外到内，充塞着酷烈的寒气，似乎连内脏都结了冰。

山脚下早起的老头，他看见了。他的父亲就是这样，常年带着背篼，会随手拾粪拣柴。

阳光正正地照着，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反倒有些刺眼。他的思绪飘向朝阳拳，人类四季祭祀，向东皇表达虔诚与喜悦。

像他的父亲，像山下的老头，春天来了，鸟兽开始生育繁殖，人类走向田野，在大地上播种。秋天来了，鸟兽换生新毛，人类在田野中收割庄稼。在寒冷的冬天，鸟兽长出柔软的细毛，人类要与严寒和饥饿搏斗，要修补房屋，收拾柴草，为来年积肥。

他想起布吕诺的父亲，他的孩子被邪魔寄生，被强者击杀。列山仍然记得他眼睛里的悲苦，他的绝望，和他的愤怒。

人类在祭祀的时候，不光会有谦卑、顺从和奉献，也会有悲苦、恐惧和愤怒吧。

列山慢慢抬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啸，似哭似号，积蓄了一年多的悲伤喷涌而出。

这一声凄怆孤寂，空谷传响，绝似猿啼。

郁积的悲苦发泄之后，列山踏上一步，对着空中的某个存在，某个安排他的命运的存在，发出怒吼。

这一声狮吼，山林震响，久久不绝。

噗地一声，列山大口喷血。

他伸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反而觉得胸腹间舒畅一些。

再次踏上一步，列山发出气象肃杀的虎啸，口唇张合转为鱼默，身形腾跃发出龙吟，再转清亮威严的凤鸣。最后，又一次归于气势威猛的狮吼。

顺应方才的心境意象，第一次流畅地运转五式《神兽图》，如果不是五脏六腑曾经得到特别强化，差一点震成碎片。

又吐了几口血，列山觉得一道温暖的气息将五脏六腑连接和包围，内伤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