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海：第45节：未来

小时候，母亲做腊八饭，他会跟前跟后地看，完全熟悉整个流程，也完全有能力指导安德莉亚的厨师做出来。

不过，他猜想，一大锅腊八饭做出来，除了满足他一个人的思乡之情，别人不可能喜欢。

或许，李悦会陪着他吃一些。好奇心极为旺盛的安德莉亚，也会品尝几口吧。

正说到这里，安德莉亚走进来。“我又听到很多事情，农民运动真是复杂呢。”

列山道：“你别东看西看，小心当外国特务抓起来。”

安德莉亚不接他的话，问道：“什么叫拧棉花机子？”

列山道：“就是扎花机。”

安德莉亚惊叹道：“这个小村庄就有扎花机？没有蒸汽机，用畜力提供动力吗？”

列山懒洋洋地道：“很简陋，纯手工，纯天然。”

安德莉亚又问：“你们的政策规定，保护畜牧业和工商业，这些斗争对象的扎花机、织布机、纺线车和羊，都不会没收和分掉。这些政策执行起来，很复杂，很难掌握呢。”

列山听她已经熟练掌握了“斗争对象”“掌握政策”之类的词汇，嘲笑道：“你学新词汇很快，如果参加运动，也会成为积极分子。”

安德莉亚冷笑道：“当积极分子好处多得很。我听人议论，小物件农会并不拿出来放在学校滩滩上分，积极分子们自己悄悄拿走了。刚才那位年轻的女士，当初抬礼的时候，男方拿去的三个首饰匣子，两个木的，一个皮的，是从金城买的。都给新当选的主席先生拿走了，要给他的儿子抬礼用呢。对了，抬礼是什么意思？”

列山不耐烦地道：“你连学校滩滩都听得懂，这个听不懂？”

安德莉亚理直气壮地道：“学校滩滩有什么听不懂的？跟学校联系，一块空地，差不多就是学校操场吧。这个抬礼，就是聘礼吗？”

列山懒得仔细解释，含糊道：“差不多，是聘礼的一部分。在送正式聘礼之前，给新娘子的个人礼物。”

安德莉亚的听力太好了，整个燕子乡的秘密似乎都给她听到了。“还有很多小物件，钥匙链链，相框子，哨子。我猜，凡是精致的工业品，都是这样。”

“最主要的是，”安德莉亚道：“谈论这些事件的人，既不会当面指责这些人，也不打算去告发，更没有联合起来维护自己权利的想法。他们只有羡慕，非常羡慕，对这些新的权力者的羡慕。”

列山冷笑道：“安德莉亚小姐，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布列登特务了。”

安德莉亚也冷笑道：“你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不能让外界知道？”

他们的谈话，以一种非常不愉快的方式结束了。

午饭后，队伍出发。天空阴沉下来，飘着细碎的雪花。

列山将李悦扶到马上，跟在她身边。李悦看向出来，列山情绪低落，有些无精打采。

安德莉亚赶上来，有一搭没一搭，跟他们聊着。

“列山，你有移居国外的想法吗？”

“为什么这么问？”列山很奇怪。

安德莉亚很有把握地道：“据我观察，你并不适合这个环境。一个人如果想事业顺利，必须发现自己适合的工作，以及合适的环境。后者有时候更重要。”

列山道：“我的家乡在这里，父母年岁大了，不想到处乱跑。”

“父母在，不远游。”安德莉亚很惊奇地问：“你们这一代青年，仍然这样想？在布列登，男子成年后，去世界各地谋生冒险，再平常不过。”

“女子就会呆在家里吗？”列山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满世界乱跑？”

“这是一个歧视女性的语境里产生的习惯说法。”安德莉亚道：“我们不讨论女权问题。我敢断定，你在这个环境里会越来越不适应。”

她举起手，弯下一根手指，“你身上有一种青年人的锐气，或者说，对世界过于理想化的认知，让你过于直率地批评一些事物。”

接着，她弯下第二根手指，“你是武学天才，已经是海州最强的高手之一，有非常强烈的武者的骄傲，很难接受一些庸常的官僚对你的管制，你会不由自主地反抗。”

“而国家对各种事物的管控，会越来越严厉。你这种具有理想化思维的强者，犹如一头猛兽，关在一个狭窄的笼子里。”她秀美的小小手掌一点一点握紧，“而这个笼子正在一点一点变小。”

安德莉亚握紧手掌的过程，平静，坚定，又充满力量。

随着安德莉亚纤巧美丽的手掌一点一点握紧，列山似乎被一种非人化的、机械冰冷的力量扼住了喉咙。

他摇摇头，摆脱这个观点对他精神上的冲击。

安德莉亚微微一笑，侧身在他耳旁低低地道：“如果到我的家族，你的报酬将是阿曼达阁下的三倍。”

见他仍然没有动心，安德莉亚补充道：“而且，每天都有变着花样的世界各地的美食。”

列山大笑：“安德莉亚小姐，你已经非常准确地找到了我的弱点，我会考虑的。”

“李氏家族已经接纳了你？”听列山说得毫无诚意，安德莉亚看向李悦，猜道：“或者，你会去龙之王国？”

列山再次摇头：“我就呆在海州，哪儿也不去。”

安德莉亚冷笑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安德莉亚小姐，还有一句：不到长城非好汉。”列山心中颇为苦涩，却笑着说道：“我承认你是语言大师。你不但完全掌握了长安语，也能够娴熟地运用东土的各种俗语。”

“列山先生，你信任我吗？”

见安德莉亚严肃起来，列山也看向她。

“列山先生，你是个喜欢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将来如果有人怀疑你是天行者，会遭遇什么，完全无法预料。”

见列山认真在听，安德莉亚道：“你可以移居国外，李氏家族，或我的家族，都会为你提供帮助。”

列山摇头。

他信任李悦。但是，既不会信任李氏家族，也不会信任安德莉亚的家族。比国家或政府，更不信任。

雪越下越大，列山结束谈话，纵马向前，冲进漫天风雪。

(第一卷，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