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海：第44节：腊八饭

“安德莉亚小姐，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列山严肃地盯着她，“要理解这些政策，需要学习大量的材料。你如果真有兴趣，多看些报纸上的社论吧。或者，这里有工作队，你去找他们讨论吧。”

“好啊，”安德莉亚兴致勃勃地道：“我非常希望跟你们的基层工作人员进行交流。不过，你得陪着我，否则，只能听到一堆毫无意义的外交辞令。”

“安德莉亚小姐，我没兴趣，也没功夫陪你玩。”列山义正辞严地道：“今天是腊八节，我要喝腊八粥，喝本地特色的腊八粥。”

摆脱了缠人的贵族小姐，列山拦住一个穿着干净体面的中年农民，向他请教本地腊八粥的特色。

“腊八饭啊，”中年汉子听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咱们庄稼人，没那么多讲究。有几家光景好的，才做腊八饭。一般人家的婆娘，可不会弄。”

列山发挥他不耻下问的精神，又耐心请教：“这个村里，谁家的腊八饭做得最好？”

中年汉子想了想，“大户人家都倒霉了，没这个心思。嗯，乔治家的新媳妇，茶饭好。去年我吃过他家的羊羔肉，太好吃了，是全村最好吃的。”

列山仔细地问了地点，彬彬有礼地与他告别，安德莉亚也要去。考虑到要跟妇女打交道，列山同意了。

两人转回方才的广场，就是村里人说的“学校滩滩”，村小学的操场，旁边有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就是乔治家。

大门洞开，院子里静悄悄的。

两人走进去，正面朝南的是三间大上房，两边各有一间耳房。院子东西两边，各有两间厢房。院子南边是草垛、牲口圈，收拾得极为干净。

不过，上房、西厢房、西耳房，都贴了封条，只留了东耳房和东厢房。

列山一见这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房子被没收了，看来也是斗争对象。按照政策，没收房子后，会按照这家的人口，平均每人留一间房子，这家只有三口人吗？

不论怎么说，这个情形，跑去请人家做什么扯淡的腊八饭，显然不合适。

正要退出院子，就听得东厢房有人低声说话。

有个中年妇女道：“谁给咱们借了粮食？”

“五妈家的老三。”有个年轻妇女答道：“今天早上，他跑进来说：六嫂，你拿口袋借些米和麦子。我赶快拿口袋来，他领人开了上房门，给咱们借了浅一桩麦子，两升黄米。”

中年妇女道：“咱们户大，有亲房关照，好歹能过年了。全家十张嘴啊，我都愁死了。你大姐她们家，真得在街上讨吃了，就怕没人敢给。”

然后，又压低声音道：“给你爸做个腊八饭吃，这回可遭了大罪。昨天去湟湾陪绑，来回走了四十里，吓都吓死了。你没见啊，脸上像是落了一层土，真是死了一回。你爸心小的很，愁成啥了，一下子老老的了。”

列山转身往外走，安德莉亚却扬声叫道：“两位尊贵的女士，冒昧打扰，我们想请问一件事情。”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良久，一个中年妇女掀开棉门帘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妇女。

中年妇女四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黑布做的棉衣棉裤，头发扎成一个发髻，梳理得颇为整齐。

安德莉亚眼尖，一下子看向她的小脚，又飞快地挪开眼光。

年轻妇女二十出头，双目大而有神，留着两条黑亮的大辫子，一身蓝色的棉衣棉裤，穿一双黑布鞋，并没有裹成小脚。

她后面，从门帘里又钻出三个小孩：两个男孩，两三岁大小。一个女孩，五六岁的样子。

三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一身华贵猎装的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庄重地行礼，说道：“我们是从远方来的旅行者，请教本地腊八饭的做法。一位本村有威望的居民，强烈地推荐了这位美丽女士的精湛技艺。”

她向年轻妇女点头致意，“尊贵的女士，我可以邀请您和您的家人与我们共进午餐，并且指导我的厨师做一顿腊八饭吗？”

年轻妇女大方地看着安德莉亚，很勉强地微笑致意。听她说完，才道：“很抱歉。我们这样的人家，三个月不许在外走动。”

安德莉亚非常惊讶，还要说话，列山一把拉住她，向外走去，一边向两人道歉：“大婶，大嫂，对不起啊。番邦女子不懂事，打扰你们了。”

出了门，安德莉亚问：“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出门？”

列山解释道：“怕转移财产，怕与其他人串联，村里会派民兵盯着。”

接着，没好气地道：“你就是个事儿精，太多事了。你觉得，这种情况下，他们有兴致跟你这个西洋鬼子共进午餐吗？不怕惹麻烦吗？”

回到大车店，列山很扫兴地跟李悦说了腊八饭的事情。

李悦道：“跟你家乡的做法差别很大吗？你家是怎么做的，你没有学会？”

列山道：“乡下的男孩子，负责下地干活，锅灶上的事，不用管。”

在列山的老家，“腊八饭”的做法比较特殊，不是一般人所说的豆粥。

在腊八节的前一天，一般会先把黄豆、豌豆、绿豆、莜麦之类泡一泡，或者干脆煮熟、煮烂。在腊八节这天早晨，用黄米煮粥，再加上这些豆类，煮成浓粥。

然后，会按照当地的习惯，加上一些面粉，搅和成不太硬的“糁饭”。

如果是真正的富裕人家，会在饭里加上肉臊子，就像宁城的腊八粥会加上牛肉丁。

普通人家，这个时候还没有杀猪，家里不可能有肉，就会熟些热油，泼点葱花放在饭里。

他的故乡，似乎人口的多数是从晋州迁移而来，这种腊八饭也是从晋州传来的习俗，有可能是非常古老的传统。

在列山的感觉中，长达三个月的寒冷冬季，由于衣衫单薄，缺乏良好的取暖设施，以及极度缺乏肉食，显得格外漫长。这时候，哪怕只是在饭里加了一点点油葱花，也立即与平日的粗糙食物区别开来，让他记忆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