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坠落（三）

毫无预兆的，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正要敲门的郑元浩吓了一跳，紧接着雷声隆隆，雨势忽得又大了起来，可他没有心思抱怨这该死的天气，全部心神都纠葛在即将宣之于口的那个消息上。

门没有关上，这并不奇怪，这间民宿的大门常常都是虚合着，静静地等待他的客人。郑元浩没有急着推门，像是在酝酿情绪，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一蓑烟雨，他已经好久没有注意过这个牌匾了，如今看来，苍劲雄浑的四个字里竟透露出一丝孤凉。

眼前的这间民宿原是郊区山脚下环抱在一起的几间农宅，早年间就被废弃了。8年前，邹堃突然辞职，离开省城来到了这个地方，迅速和村里签了协议，将废弃的农宅承包下来。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在这里修葺老房，翻地种菜，培育绿植，几乎与世隔绝，把这改造成了当时还十分少见的民宿。老同事们没有人看好这个项目，一时间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但事实证明，真正有本事的人无论在哪个领域都能独领风骚。之后几年的时间里，他帮助村民修整了几十亩油菜花，在山上摸索了几条适合徒步的山道，又承包了屋后的一个小鱼塘，甚至还和当地政府一起修建了一条繁花步道，每年三月份开始，山陌复春，花随风起，云蒸霞蔚，美轮美奂。随着秋田市旅游业逐渐红火，这间小有名气的网红民宿常常一房难求，即使是旅游淡季的冬天也不冷清，因为早樱就要开了，很多周边城市的踏春客已经蠢蠢欲动。

郑元浩推开了门，跨过一个大约20厘米高的门槛石，却没能把烦心事抛在屋外。他再次叹了一口气，独自走进了大门。大门正对着入住登记处，之间隔着一个院子，因为下雨的关系，院子里并没有人，郑元浩也没有心情观赏院子里的景色，而是径直朝着邹堃的房间走去。民宿的一楼有6间屋子，邹堃特意给自己在朝南的位置留了一间最大的，他和他的儿子平时就住在这里。可这次，门没能轻易推开，郑元浩“咦”了一声，重新敲了敲门，门内还是没有回应。

“郑队啊？”

郑元浩正准备拿出手机，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不确定的声音，他连忙回过头来，这间民宿负责打扫的清洁阿姨正站在院子里歪着头看他，他连忙打了个招呼：“诶，王姐。”

“我就看着背影像你，”王姐热情地向他走了过来，寒暄了两句，“有一阵子没见到你啦，工作挺忙的吧？我看你在屋外站了一会了，找邹老板？”

“是啊，”要是平时，郑元浩也会与她聊上一会，可现在他实在没有这个心情：“堃哥不在家吗？”

“去后院啦，连着几天下雨，他不放心刚搭的棚子。”王姐说着，向院子西南角指了指，那里有个漆黑的通向后院的小门：“你去看看，要是找不到的话估计就在后山上，那你可就得等一会啦。”

“谢谢，我这就去看看。”郑元浩说着急急忙忙就向后院走去，连王姐后面的一句“客气了”都没来得及听到，就已经迈出了那扇漆黑的小门。

“怎么急成这样？”王姐一个人咕哝着，目送郑元浩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不过这只是她今天经历中的一个小插曲，随雨而落，随风而逝，轻飘飘的就被抛却了，可对门外的邹堃来说，即将发生的事却会改变他人生的走向，或者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

来到门外的郑元浩一眼就看到了邹堃，风疏雨骤，春寒料峭，飘渺云烟中唯有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俯身在田间劳作，缓慢却坚定地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一串串温热的脚印。老屋静谧古朴，檐下落水灵韵，劳作的人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在风雨声中乐而忘归。如果不是郑元浩心头牵挂着开不了口的事，一定会在这如画的风景中沉醉一番，可现在，这一幅风雅的水墨画在他眼里只是失去了生机的黑白。

“堃哥。”他站在门后院墙的屋檐下对着田间怡然自乐的那个人喊道。也许是雨声扰人，也许是田间的人太过专注，这一声呼喊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于是郑元浩往雨中跑了几步再次喊道：“堃哥，堃哥！”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下，继而直起身回过头朝郑元浩的方向看过来，雨丝阻碍了他的视线，他眯着眼睛，一时没能认出白墙黑瓦前的那个人是谁。

“堃哥，是我啊，小郑！”郑元浩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还忍不住挥了挥手。

“哦，小郑啊，你怎么还赶过来了。”邹堃这下认清了，他一边一瘸一拐地朝房子走来，一边解释道，“本来想拖到天晴的，可看这天气预报后面还得连着下几天雨，再不来地里看看是不行咯。”

“是啊，今年的天气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雨一下就不停了。”郑元浩应承着，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给邹堃让出了个位置。

邹堃摘下斗笠挂到墙上的一排挂钩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水，脱下了棕榈皮编织的蓑衣：“小骋买的，说是要匹配起民宿的风格，我觉得好玩就试了试，你别说，还真不错，确实能防风防水。”

郑元浩本来还想再应承两句，但邹骋的名字让他实在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脸色都变的尴尬。

“怎么了？”邹堃此时正背对着郑元浩整理挂在墙上的衣服，他看不到郑元浩的表情，但半晌没听到回音也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联想到刚刚没头没尾的电话，他终于认真起来，转过身看向了郑元浩，“你刚刚打电话给我也没说明白，什么事这么急还非得要你大雨天赶过来啊。”

“堃哥，你知道你的车在哪吗？”

“我的车？就在门口的专用停车场里啊，你刚刚停车的时候没看到吗？”邹堃疑惑地看着郑元浩，有些摸不着头脑。

郑元浩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现在住客又不多，停车场里一共那几辆车，就算有些风雨阻挡视线也不至于看不到吧。”邹堃有些打趣地说道，“小郑你今年也四十五六了，该不会老花了吧。”

“堃哥，我进来的时候停车场一共就三辆车，我特意看过。”邹堃的语气越轻松，郑元浩就越沉重。

“到底怎么了，我的车被偷了啊？”邹堃说着就要推门去停车场看个究竟。

“不是的堃哥，”郑元浩的话又止住了他的脚步，“小骋他……”

“小骋开我的车出去了？他是不是闯祸了？这孩子不是胡闹吗，他那驾照还没考下来呢！”邹堃有些着急了。

“小骋他在哪你知道吗？”

“他逃逸了？”邹堃急得直跺脚：“对方有事吗，你先带我去医院瞧瞧，等小骋回来了我立刻带人去警局自首。”

“堃哥，你听我说，”郑元浩不得不打断了邹堃喋喋不休地猜测，他把手机拿出来，翻到下午刚拍的照片递给了邹堃：“我们下午接到报警，有一辆车从高架上冲了下去，油箱受到严重撞击引发了爆炸，驾驶员当场死亡。这是事后我们拍的现场照片，初步搜查已经结束，应该是……应该是你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