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老吏

　　“王老弟，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一次来到老哥这里，是有何事务要具办呐？”

　　这刘押司倒是不虚套，上来就开门见山问起王成海的来意。

　　“哎呀，刘押司公务繁忙，王某无事可不敢前来耽搁押司的时间，若是那样罪过可就大了，”

　　王成海略微欠身，神色恭敬语气谦顺，“这次来确实是有事劳烦押司您！”

　　当下王成海便也不废话，将慕容云汐家的情况简略一说，又说了双方自愿签订契约一事，以及此次前来的目的。

　　刘押司听了后倒也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向王成海先颔首说道，“鉴于慕容姑娘的年岁，老哥还是要问一番话的，此乃府衙规程，王老弟莫怪。”

　　“应当的，应当的，押司请问便是！”王成海自是面色恭顺地连声答应。

　　刘押司便点了点头，拉动了案几旁的一根细绳，慕容云汐与王成海便听见“叮铃”一声铃响，而后方才为他们通禀的那个小吏，便进到公房之中，向刘押司深深一礼。

　　刘押司伸手指了指右手边书牍架子之下，放置有文房四宝的一方矮几，那小吏便立即会意，利索地走到案几后坐好，执笔在手凝神准备。

　　刘押司这才转头面向慕容云汐，随口向其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就是家中此时境况如何，还有无其他亲人，与王成海等人的约定契约是否自愿，是否存在强迫等行为。

　　慕容云汐一一作答，语气轻缓，气度从容。

　　那小吏也同时奋笔疾书，将刘押司与慕容云汐的问与答如实记录在案。

　　开始时刘押司尚只是随口问一些问题，但听着听着，面上原有的慵懒敷衍之色却渐渐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惊奇，看着慕容云汐的目光之中，也渐渐浮上了郑重。

　　在问话之前，刘茂彦刘押司便自然而然的将这女娃摆在了弱势群体的一方，心说八成是这女娃孤儿寡母的，被王成海等几个老奸巨猾的奸商给坑了，但他却不想深究官签之外的事情。

　　他只是想走个过场，毕竟一方是年节都来孝敬，执礼甚恭的自己人，一方虽然只剩下孤儿寡母比较可怜但与自己无亲无故，这道选择题如何来做，对他这种把圆滑厚黑当成家常便饭的积年老吏来说，实在是不难抉择。

　　既然王成海带着这女孩子来到衙门，言说双方都自愿签订这份契约，而在自己这里所有的程序又都能过得去，那不过是为自己人抬抬手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在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刘茂彦发现自己最初的想法很可能错了。

　　错的不是双方所言说的种种事实，而是订立契约双方的地位，刘茂彦忽然有一种感觉，双方的地位根本不是自己最初想的那样，是这女孩子处于弱势。

　　而最起码，双方也是基于平等地位签订的这份契约，甚至有可能，是这女孩子处于强势！

　　这样的想法似乎很有些异想天开，毕竟面前的这个女孩，可还只有十岁，满脸的童稚还根本挥之不去。

　　可是刘茂彦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从慕容云汐的身上，从她言谈举止中表现出的气度与气质中，竟然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这种味道里有老谋深算，有厚黑圆滑，有世故通透，可就是没有她这个年纪里该有的童稚天真。

　　在观人气质这方面，刘茂彦从来都不妄自菲薄，那是他混迹玉龙城这个深不可测的虎狼之窝数十年，日夕锻炼出来的过人能力，不知为自己带来了多少利益，躲过了多少危机。

　　要知道，在玉龙城这个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可谓权贵遍地走，官员不如狗，如果没有一双精擅识人的火眼金睛，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知不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刘茂彦刘押司一家三代经营，虽然在玉龙城市井之中根深叶茂，但自身终究只是个胥吏，玉龙城里能够像捏臭虫一般随意捏死他的可不在少数。

　　反复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之后，便不由自主的对慕容云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在他几十年的胥吏生涯中，可以说阅人无数，可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十岁孩童，无论男女，曾流露出像慕容云汐这般的气质。

　　故而他在与慕容云汐几番问答之后，便目露郑重，当问完了府衙规程规定的相关问题后，他又让二人将两份契约呈上，竟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逐条看了起来。

　　王成海与慕容云汐将刘茂彦的前后变化尽皆看在眼中，见此情形，王成海眸中若有所思，而慕容云汐，却是神色安然，眸光清朗，依旧从容如故。

　　二人皆是心思玲珑之人，王成海能看出不妥的事情，慕容云汐自然也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不为所动罢了。

　　事实上，自从决定与王成海来到府衙，慕容云汐便没想到扮演稚童的角色，最初的原因，自然是怕万一经办此事的胥吏太坚持原则，不肯担这为童具保的责任，那此事就做不成了，这样的结果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到了刘茂彦的公房之中，慕容云汐才发现自己多虑了，看这刘茂彦与王成海两人的热乎劲，以及他最初向自己问话的慵懒敷衍之色，哪怕自己全力扮演稚童角色，恐怕这骨子里透着老吏气息的刘押司，只要程序上过得去，根本就不会坚持那无谓的原则。

　　不过慕容云汐心念电转之下，便决定还是坚持最初的决定——表现出自己应有的实力。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的这副身躯面孔，若加上自己那远超年纪阅历的气度与气质，会对明白人造成多大的震撼。

　　而前世的经历让慕容云汐相信，无论在什么时代，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圈子，都是一切事业发展的基石。

　　刘押司这样的官府中人，无疑在自己所需要经营的人脉圈里，要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

　　而此时在刘押司与慕容云汐之间，双方地位差异悬殊判若云泥，慕容云汐很有自知之明，如今自己还根本没有实力将他收入自己的人脉圈中。

　　那么今日自己所要达到的目的，便是在刘押司面前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他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至于将刘押司真正拉入自己的人脉圈，那是日后自己实力强大之后所要考虑的事情。

　　只要达到了这个目的，日后有机会的时候，自己再想结交上刘押司便会事半功倍，顺理成章。

　　果然，刘茂彦这个道行深厚目光毒辣的老胥吏，很快就看出了自己的不凡之处，其反应过来的速度，甚至让慕容云汐也感到吃惊。

　　不愧是几十年的经年老吏，果然不同凡响，慕容云汐禁不住在心中连连赞叹。

　　认认真真的逐条看过双方订立的契约之后，在公房的一片静寂里，刘茂彦抬起了头，随后便轻咳一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