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母女

　　“大姐啊，你爹爹也去了，我们……”

　　王翠的泪水断线珠子一般滴落，拉着慕容云汐的手语声颤抖，话说了一半却又强行顿住，而后竟强自撑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又接着说道：“你们不要怕，还有阿娘我呢，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饿着你们三个心肝儿！”

　　慕容云汐闻言心中不由自主的酸意升腾，泪水瞬间泉涌而出。

　　这种感动由心底奔涌而出，她根本无法自控。

　　此刻对王翠此人，慕容云汐心里又有了新的认识。

　　想来方才她是想跟慕容云汐哭诉一番，舒缓心中的痛苦与压力，但应是转念想到，家中逢此巨变，她作为这家里唯一的大人，又被三个孩子以母事之，此刻便应撑起这一切，为孩子们遮风挡雨才是。

　　所以她才中途顿住，转而宽慰起慕容云汐来。

　　虽然这宽慰看起来那么苍白无力，但慕容云汐相信，这却应是她的心意所在。

　　有这一点，也便足够了。

　　陪着王翠哭了一会儿，慕容云汐心内感动与悲伤稍减，她便强自收拾心情，伸手为王翠擦去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阿娘莫要担心，爹爹去了，这家中我为长女，自当支撑起这个家，孝敬好阿娘，抚养好弟妹，让爹娘和阿爷在九泉之下也瞑目。”

　　王翠哭了一阵，想是心中愁闷也散了一些，在慕容云汐为其擦去脸上泪水后，虽时有抽泣，哭得却不似方才那么剧烈了，此时听慕容云汐如此说，她不禁抬头望着孩子那稚嫩而坚毅的脸庞，一脸愕然。

　　“可，可是大姐，你才只有十岁啊，”随后她便摇了摇头，对慕容云汐说道，“阿娘知道你有这个心，不过生活艰难，怎么也不能让你来扛这个担子，阿娘虽然只是女流之辈，也没什么见识，但缝补浣洗之事总做得来，虽然不能让你们过上以前的好生活，总不会饿着你们的。”

　　王翠一边说着话，心里一边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羞愧。

　　方才听到慕容云汐那么说起，她一时恍惚，竟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成年人，而且是可以放心依靠的那种人。

　　在那一瞬间，慕容云汐所散发出的气场，给王翠的感觉，竟然让她想起了已经故去的慕容老太爷。

　　而她的内心里又十分清楚，说这话的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两种感觉混在一起的违和感，让她在最初下意识陷入了愕然之中。

　　不过当她的目光投注在慕容云汐那张稚嫩而熟悉的小脸上时，这种震动了心神的违和感便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自嘲。

　　想不到自己几十岁的人了，在面对生活剧变的时候，应对之心的坚强程度竟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孩子。

　　随后她便暗暗警醒，努力告诫自己，如今这三个孩子要依靠的就只剩自己了，自己可要真的从心底放下软弱坚强起来，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所以她这后面一段话，说得声音虽轻，却是坚定从容。

　　慕容云汐想了一下，便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展开递到王翠的面前，示意她看上面的内容。

　　“这是什么东西？”

　　目光落在那东西的上面，王翠禁不住一愣，但随即便微嗔道：“你这孩子，明知道阿娘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还拿这天书般的物事来作甚！”

　　慕容云汐闻言不好意思的一笑，立刻便道：“这一天忙乱下来，倒是孩儿疏忽了，我这便给阿娘分说此事。”

　　其实哪里是她疏忽，实在是关于王翠是否识字的事情，慕容云汐并未在慕容大姐的记忆里得到分毫，或许这也跟在之前的生活里，王翠对这文本之事，几乎没有机会接触有关系。

　　“好叫阿娘得知，这是一张契约，是孩儿与王先生及几位债主所签，”

　　慕容云汐看了看王翠的面色，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并没有多么激烈的反应，便继续说道，“方才阿娘也听见孩儿与王先生约定，明日便要去官府进行官签呢。”

　　王翠闻言面色便是一黯，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孤儿寡母四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宅子，那酒楼更是没法经营下去，还不如与他们抵债了呢，这样也好，让老爷和老太爷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

　　说着顿了顿，却也不等慕容云汐答言，便接着自顾自的说下去，“想老太爷在的时候，为人最重信诺，几十年都没有过欠债，老爷虽然在经营上一塌糊涂，可心地也不坏，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定也不愿欠人家这许多银钱，如今舍了这些产业还了债也好，我们孤儿寡母也落得一身轻松，不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到时候出去赁个小房子住，日子虽会苦一些……”

　　慕容云汐听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话语愈说愈散，再任她絮絮叨叨的偏下去，估计说到天亮也说不完，心下颇有些哭笑不得，于是赶忙开口打断。

　　“阿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慕容云汐这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语气不对，这一句话里透着浓浓的小女儿娇嗔，正是女儿在娘亲面前惯常的那种撒娇。

　　这若放在前世的慕容云汐身上，怕不让认识自己的那些混蛋惊掉了下巴——冷面魔女竟然还会撒娇的么？

　　可是如今，她竟然如此顺理成章的娇嗔出来，慕容云汐虽感到一丝讶异，但内心中对此却没有半点抗拒。

　　“其实阿娘想的也没有错，孩儿确实是将酒楼与这宅院抵给了王先生等人，只不过并不只是抵了咱家欠他们的那些银钱，还约定了其他条款。”

　　王翠面色一变，神色慌张忙道：“什么，什么条款？莫不是他们看咱们孤儿寡母好欺负，便又坐地起价不成？”

　　“这哪跟哪啊，”慕容云汐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微嗔道，“阿娘怎么会这么想呢！”

　　“要不然为何他们今日还留下来帮咱们操置老爷的丧事，一个个都那么心甘情愿，看不出一丝勉强？”王翠愁容满面的说道。

　　慕容云汐心道这女子虽然无甚心机，但也算心细如发，她当下便不再啰嗦，便将这契约上约定的条款，一条条的讲给王翠听。

　　待讲到债主们非但没有坐地起价，竟还倒借给了慕容云汐一千贯时，便惊得王翠的嘴巴大张，简直能塞进一个鹅蛋。

　　只是等到慕容云汐将这契约条款一条条的讲完，王翠面上的惊愕，竟随之慢慢消散，变得十分平静。

　　紧接着，慕容云汐便见她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床头那个纹饰精美的楠木箱笼。

　　“阿娘？”慕容云汐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出言问道，“您这是要作甚？”

　　王翠接下来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话，却让慕容云汐顿时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