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乱心

　　慕容家虽然有一座大酒楼，但就算是在慕容大姐的爷爷在世，家境鼎盛之时，在这玉龙城中，也远称不上豪富，勉强算个中上之家，富足门庭。

　　只是国朝立国二百年，一直秉承农商并举，四民皆同的国策，并不如前朝那般重农抑商，到了当今官家宣宗一朝，虽然北域边疆时有不靖，隔几年就有烽火燃起，但其国内民生，却已达开国以来的鼎盛时期。

　　不但国库银钱从未捉襟见肘，国朝百姓之富足也远超前朝，而以国朝都城玉龙城之百姓最为突出。

　　就拿慕容家来说，鼎盛时家境于这城中不过只称得上富足，但其所置宅院占地却足有六七亩。

　　慕容家的老太爷也是个妙人，前院与后宅之间的花园，就占去了整处宅院差不多一半的面积，显然在这中庭小园子里花费了甚多心思。

　　众人随着慕容云汐踏出前厅向后走来，刚一绕过那中庭照壁，便有一座精致小园展现眼前，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园中不但有一大一小两口方塘，方塘上曲曲折折横一条九曲廊桥，两方亭台坐落于廊桥中间，水中与岸边，更有假山缓坡错落堆砌，过了这两口方塘踏入后宅区域，又有影壁月门陈于幽径之上。

　　虽然此时正是正月辰光寒冬季节，玉龙城里苍翠未起，但就从这一番匠心独具的布置上，便可想象当春意袭来，盛夏莲开之时，这区区小园会是何等动人风姿！

　　五人一边前行，心中一边暗叹，除了遐想苍翠满园的盛景之外，五人心中所思，自也不会离了他们的商人身份，更何况还有此次前来讨债，这一最重要的目的一直悬在心中，是故每个人心中所揣摩的，都是这座宅子究竟价值几何。

　　虽然这慕容家的宅院占地不过六七亩，这样规模的宅院在这玉龙城里平平无奇，但单只看这个堪称上品的精致小园，其价值便能比市价再加上三成！

　　慕容云汐不疾不徐走在前面，她看似没有回头，但托了老太爷设计这九曲廊桥的福，其实借着每一次转弯的时候，她已将五人一路行来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这也让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五个男子，其实慕容云汐全都认识，从她的记忆之中，都能找到关于他们的信息。

　　只因临近年根那一段时间，这五人就曾不止一次的来到家中要债，那时候慕容卿东躲西藏，可王翠和这三个孩子却无须躲避，一来二去，倒是对每个人都耳熟能详了。

　　行在最前面的一人，便是在前厅里坐在最上首那位面容清癯的男子，五人也隐隐以他马首是瞻，此人名叫王成海，乃是玉龙城大酒商王蕴章的管事，一直负责慕容家福满楼的酒水供应。

　　在他后面的那位男子，身形略胖，长着一张大饼脸，留两道八字胡，天生带着笑模样，比那王成海更有商贾气质，此人名叫宋一平，乃是一名酱商，他的生意因先天所限，远远比不上大酒商王蕴章，就连面对着他的管事，也是自觉不及，主动排在人家的后面。

　　排在第三位的那人，是五人中最胖的一位，浑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两层肥硕的双下巴，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痴肥，盖因他那一双绿豆小眼黝黑明亮，不时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此人名叫李大义，是福满楼隔壁另一个大酒楼悦来楼的掌柜老板，只因慕容卿在下半年找他借了银钱用以周转，所以此时才来上门讨要。

　　至于行在最后的两人，俱都身形瘦削，分别是为福满楼供应点心小菜以及瓜果鲜蔬的小商人，点心商名唤孙良才，果蔬商名唤康文，不止本身财力在五人中敬陪末座，此次所催讨的欠款也比不上其余三人，所以这才走在最后。

　　走过方塘之上九曲廊桥，便踏上了后宅区域，穿过最后一道月门，迎面第一间，便是书房。

　　五人纷纷抬眼望去，或许是冬日寒冷的缘故，书房门窗俱闭，窗棂繁复也看不清内里情形，一扫之下，众人的目光便只好落在房门两侧的一副楹联之上。

　　上联曰：房半间，窗几扇，陋室乾坤数重。下联曰：茶一壶，书两本，椽笔锦绣三千。横批乃是：古往今来。

　　这样一副对联，若是出现在书香门第里，自是贴切万分，但如今出现在慕容家这个商人院庭之中，实际上是有些名不副实的。

　　只不过国朝立国以来，百姓日渐富足，以金榜题名为己任的读书人自不必说，在这玉龙城内，就连寻常百姓，大都粗通文墨，以附庸风雅为荣，慕容家这种做派，实在是司空见惯。

　　而现在站在书房外的五人，其身份亦是商贾，自也不会有人拿此事出来说道。

　　“诸位叔伯，家父就在书房内等候，请！”

　　慕容云汐在书房门前停下脚步，侧过身子向五人从容说道。

　　王成海看了慕容云汐一眼，目光中透着一丝疑惑，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在迟疑了刹那之后，便率先走上前去，而其他四人，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

　　“吱呀……”

　　走上台阶，王成海伸手便去推门，伴着门轴的吱呀声，房门缓缓洞开。

　　跟在王成海身后的酱商宋一平，只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便见前方先行的王成海身躯陡然一震，随后便如见了鬼一般，猛地向后急退而来。

　　“砰！”

　　他这一退不要紧，却让后面的三个人纷纷撞在了一起，发出一阵闷响。

　　“王兄你……”

　　宋一平的视线被王成海的身躯挡住，完全看不到房内的情形，不知道他究竟因何而如此失态，他身后的那三人更是满肚子疑惑。

　　然而，当王成海的身子踉跄着让到一旁，宋一平等四人看清了房内情形之后，他不但将那满含着怨艾的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吞到了肚子里，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便蹬蹬蹬后退了数步。

　　李大义等其余三人也好不到哪去，都被吓个不轻，李大义甚至没有保持住平衡，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世界万籁俱寂，只有那依然转动着的门轴，在冷冷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吱呀”声，越来越紧地拨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诸位叔伯是否听到了呢，家父在问你们，”慕容云汐的话语好似自九幽深处传来，带着刺人心魄的冷厉，“为何非要逼死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