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好，这条过了。准备下一场，把北边的场景恢复一下。”导演在对讲里说着人也从监视器后面里走了出来，现场同时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没几分钟道具组就把原本乱作一团的场景恢复成最初精致的样子。

　　总算是要拍到伤效的镜头了，导演一面和那特邀讲戏，一面又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假刀口，倒是什么也没说。

　　“导演咋也不说点什么……”崔佳捏着手，第一个妆面让她看着有些紧张。

　　“什么也没说就是没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崔佳身后的许安楠，出声时吓了崔佳一跳。

　　因为刚才反将了孙雨一军，许安楠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那特邀是个外围武行，人高马大的，但和周祁阳站在一起后，两个人差不多高的个子却还是一下子丢了气势。

　　下面这场戏讲的便是周祁阳被特邀在内的黑衣人追杀，然后单枪匹马的杀光所有人，最后这特邀被一刀砍了脖子，血溅当场。

　　不久前许安楠刚得到消息，这个镜头是要拍特写的，而且得重复拍上多个角度。

　　其实如果光拍特写的话，许安楠一点也不担心，崔佳的妆面她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在镜头里也丝毫看不出破绽，一会加点血浆，还会再显得逼真一些，就算360度拍摄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安楠担心的是周祁阳，他需要给特邀一个砍脖子的动作，虽然是假动作，也保不准会不小心损坏到假皮。

　　兵器虽然是假的，就算打在人身上也不痛不痒，但假皮的零件却受不住那样的攻势，万一真的碰上了怕是要报废当场，也就没法拍了。到时候不会有人责怪周祁阳的不是，只会说他们特化的不给力。

　　尤其是，许安楠还后知后觉的想到了早上的事——周祁阳的性格不像是一个不会公报私仇的人。

　　想到这里，刚才从孙雨那里得来的好心情也渐渐消失殆尽。

　　她的目光紧锁着场上走戏的周祁阳，直到对方走完一个流程后因为太热而暂时去帐篷里躲了一会阴凉。

　　许安楠思来想去，还是跟了过去。

　　今天的拍摄地点房车不方便开进来，演员们基本上都三三两两的候在临时撑起的大帐篷里，所以许安楠这一进去，不但见到了周祁阳，还意外见到了沈宁。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宁也会在这里，她还以为周祁阳这种性格的人，同帐篷呆着的会是漂亮的女主或是女二——总之，是个女孩子才说得过去似的。

　　好在沈老师向来用功，低着头看剧本，一时根本也没注意多进来一个人，仔仔也没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周祁阳坐在一边的躺椅上，一边喝着水，一边化妆妹子小心翼翼的给他吸汗补妆，助理还在一边举着小风扇，大爷一样的伺候着。

　　许安楠还没开口，拧着瓶盖的周祁阳就发现了她，“哟，这不是特化老师么？”语气不善。

　　周祁阳显然是有点知道许安楠的来意的，脸上洋溢着不寻常的得意之情，怕是刚才在外面就已经注意到她的视线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许安楠忍了。

　　“阳哥……”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小周就行。”

　　“……”许安楠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干活，实则不知道在心底怎么偷着乐的化妆妹子和助理，再次忍了，“周老师。”她改了个称谓，然后不给周祁阳再次发挥的机会，继续道，“我想和您聊聊一会拍戏的事情。”

　　虽然并非本愿，但许安楠还是没能避免引起沈宁的注意，她克制的余光感受到沈宁闻言转过来的视线，对方细长的手指同时翻开了剧本的下一页。

　　许安楠没有转头，只是尽量保持心无杂念的和周祁阳探讨正事的决心。

　　周祁阳一脸兴致盎然的明知故问，“什么事情？特化老师也懂戏，要给我讲讲？”

　　暴脾气的许安楠终于忍不了不想再和他慢吞吞的周旋下去，索性开门见山，“我就直说了。”

　　周祁阳抬抬手，表示“愿闻其详”。

　　“一会的武戏，我希望您可以稍微小心一点，那条拍完之前尽量不要损坏到特邀脖子上的假皮，否则会非常麻烦。”

　　周祁阳闻言佯装思考了一会，“就是那个恶心兮兮的刀伤？”

　　许安楠深呼吸，“没错，就是那个恶心兮兮的刀伤。”

　　其实这件事情虽然是可以避免的，但也不排除演员拍戏过程中各种突不可控的情况，然而许安楠特地走这一趟来和周祁阳打招呼，只是为了在某种程度上告知对方打消故意公报私仇的念头。

　　但具体怎么做，那还是周祁阳自己的事情，她就是提前表明自己的态度，等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还能留一手说法。

　　周祁阳再次打开瓶盖，皮笑肉不笑道：“听你的意思，我好像会故意弄坏它一样。”

　　许安楠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但嘴上又不能这么直白，“当然不是，只是提前说一下，免得周老师不太清楚，特效的假皮都是很脆弱的。”

　　“可是刀枪无眼呐，”周祁阳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像很想帮她却又爱莫能助，“你也知道一会拍的是武戏，情节那么紧张激烈，我要记动作记台词还要把控人物情绪，很难再注意到其他事情，否则影响到镜头效果，应该也是件挺麻烦的事情。”

　　许安楠：“……”这是摆明了要和她对着干了？

　　周祁阳越说越来劲，眼底的笑意收也收不住：“我劝特化老师啊，既然知道你们的东西脆弱，下次就做结实一点嘛，都说一分价钱一分货，请你们特化也不便宜吧，怎么能这么糊弄事呢？又不是做豆腐的，一碰就碎了。”

　　“要说一分价钱一分货的话，周老师拿着那么高的片酬，可不还是连最基本的演员的职业修养都没有么？”

　　许安楠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但她确实是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撤回已经是不可能了。

　　空气一片安静，似乎隐隐藏着一处待喷薄的火山，化妆妹子早已经不起战火区的危险退出了帐篷，有没有躲在哪处偷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宁也似乎是有点被许安楠的心直口快给震到了，他一时竟有些担心这个女人在彻底得罪了周祁阳之后会何去何从。

　　但许安楠还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她始终觉得尊重是双方的，就算是周祁阳也没有哪里就高人一等了。他们同样是为了工作，就应该有点团队的精神，就算私下有些恩怨，也不该在工作上体现出来。

　　她心里不平衡，嘴上更是破罐子破摔，“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想怎么做是你的事情。我也大可以告诉你，来跟你说这些不过是图双方省事，这个妆哪怕你弄坏了，我也可以补好，就算彻底废了，我也还有备用，只要你不怕耽误时间，我也可以不介意多化几次，除非你直接说服导演，这个镜头咱不要了，那也ok，我就可以直接回酒店休息了。否则我这场戏结束之后也可以收工了，你后面还有好几场等着呢。”

　　看谁玩的过谁吧！

　　许安楠一口气说完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帐篷，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站定，好好地把压在心口的那股子怨气彻底吐了干净。

　　短短的几秒钟她甚至把退路都想好了，大不了就拍屁股走人，反正首款已经拿了，东西也已经做好了，后面谁爱接手谁接手，光赚个制作费她也不亏。

　　“你不该那么冲动的。”

　　沈宁本以为许安楠已经走远了，结果了出了帐篷，对方就在没两步远的地方站着，背对着他兀自思考着什么，八成还是刚才的事。

　　许安楠受到了惊吓，顿时转过身，因为天热，沈宁本该披散着的长发在脑后简单的束着，看着有些搞笑，却并不难看。

　　许安楠显然没想到沈宁会跟出来，方才的能言善辩全然不见，一时只剩下欲言又止。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也是无意要让沈宁看到她和周祁阳针锋相对的样子的。

　　“不好意思啊，刚才让你看笑话了。”许安楠最终还是开口道。

　　沈宁笑了笑，原本也是和他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更没有看热闹这一说。他只是出于旁观者的一丝好意提醒，其次便是为了答谢。许安楠听到他语调温和道，“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

　　许安楠沉浸在他的嗓音中眨了眨眼睛，能让沈宁这个闷葫芦出来主动找她说话，已经足够让她刚才的消极情绪烟消云散了。但她又大概能猜到沈宁要说什么，忍不住在心底消遣了一顿管不住嘴的仔仔。

　　“谢，谢我什么？”许安楠转动着瞳孔，故作不知的挠了挠头。

　　“谢谢你的粥，很好喝。”沈宁道坦承道，“还有上次的水。”

　　“呃……”许安楠再次有点不知道怎么应答，她有一种被人当面戳穿的心虚感，笑容一度很僵硬，“不、不用客气啦，举手之劳而已。”

　　沈宁分明是没信那句“举手之劳”，“不过，以后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

　　原本这些话沈宁是打算让仔仔转告的，思来想去还是亲自说比较好，正巧这会也碰上了。

　　许安楠默默咬了一下嘴唇，她有些懊恼，大概是一开始就最担心沈宁会介意她的这些“好意”，眼下也确实是发生了。

　　倒也是意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