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花蕊兰

　　大庆京城的夏天总是特别难熬，正午的太阳热辣辣的，莫说在外面行走，就是一动不动的待在家里都要出他个几身汗。

　　皇帝命人修造不久的将军府里，苏彬达正光着膀子坐在榻上吃冰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一直漫延到胸口，最后隐没在小腹遒劲有力的肌肉中。他从小出生在一个土匪窝子里，山上不比山下，京城七月份就热的人心烦意乱，在山上到了傍晚他娘还得逼着他和他爹多加一件厚衣裳才肯罢休。山寨被缴后，他被收编进军队去的也尽是些苦寒贫瘠之地，今年入京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热天。

　　苏彬达扯过旁边小几上的扇子，扇了几下又丢开了。扇子是婢女夜晚驱赶小虫使的，根本扇不出什么风来。小小的团扇，丝绸制的，上边还用细细的线绣了仕女图，十分精致的扇子，就是和大将军的风格不太匹配。

　　他皱眉连看了那扇子好几眼，嘴里嘟囔了几句到底没将那扇子拿出去烧了。

　　“将军！”正热的心烦的时候，苏彬达房里的门被人推开，来的几人是他军中的心腹。

　　若是其他人房门被人这样暴力打开要么会被吓一跳然后生气，要么当成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以期图个好人缘，然而苏彬达既没有被吓到，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他稳如泰山般坐在榻上，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人，用眼神告诉对方：滚出去！

　　对面的人被他盯得缩了缩脖子，饶是他跟了苏彬达多年，依旧受不了自家老大那冻死人的性子，炎炎烈日下竟叫他打了个哆嗦。他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退到房门外，将门带上后敲了敲门，直到听见里边冷冰冰的传来一句“进来。”才敢推门进去。

　　不过他也算是摸清自家老大的个性了，知道自己擅闯老大房间的事就这么翻篇了，于是嬉皮笑脸的进了门：“将军，你可一定得帮帮我。”他干嚎了一阵，觉着自己再这么下去可能会被打死，于是十分有眼色的开始说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由于最近战火稍歇，军队驻扎的军人有一批就被皇上召回了京城，一方面是为了让这些辛辛苦苦保家卫国的军人们能见见亲人，另一方面是皇帝钳制他们的手段罢了。

　　这些憋了多少年的大兵们一朝进城，除了不解风情冷冰冰的苏彬达，其他人花楼酒坊都逛了个遍。今天闯了苏彬达房门的这位就是听说京中有位名角儿，想去见识见识，奈何戏院场场爆满，自己身份又不够开后门的，才来找了苏彬达。

　　要是平时这种小事苏彬达就依了手下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烈日，张嘴冷冰冰的吐出了两个字：“不去。”

　　戏园里花蕊兰已装扮好行头，马上就要上台，隐约听见另一位戏子谄媚的声音。许是正在奉承哪位大人物吧，花蕊兰扯了扯嘴角露出讽刺一笑，在戏园这几年她早已看透世事炎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过都是为了活着罢了。”花蕊兰叹了口气，眼角一颗泪痣盈盈，衬的她愈发动人。

　　苏彬达烦躁的看了一眼周边的环境，他到底不愿因为这种小事拒绝属下。

　　那戏子微微落后一步，弓着腰向大将军苏彬达介绍戏园子，她人老珠黄早已没人愿意听她唱戏了，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么一尊大佛，要是能靠上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这园子虽然看着火爆，但是最大的名角儿花蕊兰不唱外场，那些达官贵人又不愿屈尊降贵和一般富贾平民挤在一处看戏，是以她根本没什么机会搭上大人物。这次大将军肯请自来看戏，又不包场，叫他们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可见是个平易近人的。

　　戏子讨好的声音苏彬达听着腻歪极了，要是以前他肯定直接翻脸走人，这几年在朝堂上见多了阿谀之人，他的容忍度倒是高了不少。

　　“少说些没用的，你只管给我们寻个视野好的地方。”苏彬达没着急，倒是他那手下听着台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唱将起来，冲着班主不耐烦的说。

　　“唉，唉，是小人疏忽了，两位大人这边请。”那戏子想攀附权贵，但也不是没脑子的，听到这话半句怨言没有，点头哈腰的请苏彬达两人到了雅座，又打发小子去拿上好的茶叶并点心。

　　今日戏园里唱的乃是《贵妃醉酒》的名段，苏彬达二人入座时刚刚演到贵妃回宫，高力士并裴力士出台，园中一干人大多是为了扮演杨贵妃的花蕊兰而来，此时的兴致都不高，四周传来一阵阵的低语声——胡吹乱侃的、谈生意的、调戏小戏子的……这些声音配着台上的唱戏声，直击苏彬达耳朵，听的他脑仁儿疼。

　　正当苏彬达快忍不住的时候，台上一阵鼓点传来，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贵妃要上场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花蕊兰甫一张嘴，便牵住了苏彬达的心神。

　　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从前苏彬达只觉着玄宗无知，为美人舍弃江山；如今他只觉着玄宗可恨，恨他狠心逼死了贵妃，从此盛唐江山再无颜色。

　　转眼间一折戏已经落幕，众人三三两两走出了戏院，只有苏彬达还呆呆坐在原处未动，那位拉他过来的手下喊了苏彬达很多次都没能将他从那场如梦似幻得戏中唤醒。

　　蓦地，他站起身看向身边的人，拍了拍身边的人：“你很好，我记得。”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走向后台，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刚才那位扮演贵妃的，怎么称呼？”

　　“花、花蕊兰。”

　　“谢了。”苏彬达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手下的肩膀，又急匆匆地离去了。

　　只留下手下一人在风中凌乱，刚才将军那话……应该是夸赞他吧，可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