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一晚没睡好，程乔第二天理所当然地在课堂上睡着了，昏昏沉沉中，她听到旁边的同学在议论什么“跳楼”，“鬼附身”，害得她不停做噩梦，课间休息时，她的精神更萎靡了。

　　她掏出手机想看看校园论坛，却意外地发现有两通未接来电，号码是陌生的，还有这个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我是柳齐，见后回电。

　　程乔的心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今天早上，有人在三教跳楼了。”柳齐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得程乔透心凉。

　　没心思继续上课，程乔火急火燎赶到宋北大学，三教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尸体被收走了，地上还残留着死者的血迹。

　　程乔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实在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正想往里挤，手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是柳齐。柳齐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她悄悄离开人群。

　　柳齐也算有手段，竟然带着程乔见到了死者的尸体。

　　“他是勤工俭学的学生，负责三教二楼的卫生，我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受害者。”柳齐痛苦地闭上眼，双拳攥得死死的。

　　程乔克服面对尸体的恐惧，仔细打量死者的脸，这是个长相普通的男孩，可她就是确定他不是她见过的那个。

　　“整个二楼只有他一个人打扫吗？”

　　见柳齐点头，程乔的心狂跳起来，如果眼前这个才是打扫二楼的学生，那她第一次见到小艾时碰到的那个戴着大眼镜的邋遢男孩又是谁？

　　“小艾已经失控了，接下来，她会害更多的人。”柳齐猛地抓住程乔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们要阻止她，不能让她继续杀人。”

　　程乔坚定地点头，她也不想让悲剧再度上演，然而要怎么阻止鬼魂杀人？

　　得知柳齐也没主意，程乔有些泄气，两人离开派出所，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管了，咱们就去三教守着，有人要跳楼，咱就拦着！”太阳落山时，柳齐对着昏黄的夕阳如此说。

　　回寝室拿了件厚衣服，程乔顺便请柳齐去食堂吃了顿饭，找座位时，程乔看到角落里坐着个邋里邋遢的男生，越看越眼熟，是那晚出现在三教的男生！

　　她快步来到男生身旁，不由分说，拽起他就走。柳齐莫名其妙，扔下餐盒跟出来。

　　三人来到食堂后面僻静的地方，程乔松开手，虎着脸逼视比她高出一头的男生。

　　男生畏畏缩缩地靠在墙上，双手挡着头，怯生生地问他们要干什么。

　　“你不是在宋北大学的三教勤工俭学吗？”程乔这么一说，柳齐才反应过来，看男生的眼神多了三分警惕。

　　“啊？”男生露出小半张脸，不解地看向程乔。

　　“怎么，不记得我了？大半个月前，咱们在宋北大学三教见过，我还问你见没见过一个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

　　“啊，”男生恍然大悟，想说话，可程乔的表情跟要吃人似的，他又缩回到角落，抖着声音解释，“我是替我老乡去打扫的，我老乡那几天发烧，他们寝室的人都不愿意干打扫卫生的活儿，我以前干过勤工俭学，所以我就替他去了。”

　　男生的解释合情合理，程乔有点不好意思，她只因为在三教见过他一面就把人家粗暴地拉出来，似乎有些过分。

　　柳齐也意识到这是个误会，哈哈笑着拍拍男生的肩膀，大方地表示要请客吃饭。男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说他吃饱了，说什么都不肯跟他们再去吃，两人拗不过他，只得放人离开。

　　“这年头还有这么老实的孩子，不容易啊！”柳齐吹了声嘹亮的流氓哨，程乔毫无保留地送他两枚大大的白眼。

　　用柳齐的话说，小艾目前还不太能在青天白日下害人，所以他们要严防死守的关键点是每天日落后和天亮前。进入冬天，下午五点就天黑，早七点才亮天，而教学楼晚十点半锁门，早六点开门，中间这段时间，他们必须守在三教。

　　柳齐建议两人干脆住在三教，免得成天来回跑，程乔想拒绝，可一想到每天闭楼前看门大爷都要巡楼，万一小艾盯上看门大爷怎么办，也就同意了。

　　要说宋北大学也够人性的，自从小艾死后，学校就特批三教的看门大爷锁楼后去住校职工宿舍，程乔直到被锁在三教才得知这点，气得鼻子都歪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要是你就先睡一觉，待会儿要是小艾出现了，免不了要折腾一番。”柳齐打了个哈气，倒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程乔看看时间，宿舍楼早已锁门，她赶回去也进不去，大冬天的总不能在外头过夜。再说小艾在夜里随时都会出现，她如果能见到小艾，可以劝她别再害人。

　　转眼过去了一周，三教没再死人，两人也没见过小艾。程乔琢磨着是否要结束这种守株待兔的行为，天天夜不归宿，她都不知该怎么向室友解释，而且天天睡桌子，她全身的骨头都要硌碎了。

　　“要不你今晚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守着。”柳齐活动着胳膊腿，显然也有点受不了了。

　　程乔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的黑暗，不知是不是眼花，她刚刚好像看到个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路灯始终没人修，三教附近黑漆漆的，学生们受两起跳楼事件的影响，除了上课，几乎不来三教了。程乔和柳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在楼里巡逻，目送学生一个个离开。

　　打扫卫生的学生跳楼后，校园谣言四起，都说他是被小艾的鬼魂害死的，原本打扫三教的学生们纷纷辞职，也没人愿意接手三教的活儿。学校只好加了三倍工资，请到个胆子大的阿姨，打扫时间也从以前的一天两次变为一天一次，早午晚随意。

　　这位阿姨很聪明，每天中午来打扫，可今天中午她没来，程乔担心她会晚上来。果不其然，晚九点，那阿姨带着一身风雪跑进三教，开始逐层打扫。

　　一个人要打扫一栋九层高的楼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柳齐想帮忙，被程乔拦住了。程乔眯着眼，谨慎地盯着阿姨的一举一动，直觉告诉她，今晚不会太平。

　　扫到九楼一间教室时，阿姨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柳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程乔就冲了过去，堪堪抱住要开窗往下跳的阿姨。

　　柳齐反应过来，赶紧过去帮忙。阿姨的力气大得出奇，两人用了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把人按到地上。

　　柳齐仗着身高优势，用身体死死压住阿姨，他刚压上去，阿姨软软地瘫在地上，双目紧闭，一看就是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程乔正狐疑着，耳边响起柳齐撕心裂肺地叫喊：“小心！”

　　程乔下意识向前扑倒，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发现一身血红的小艾就站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

　　柳齐顾不得阿姨，赶紧跑过来拉起程乔，把她护在身后。

　　小艾双眼赤红，怒吼着扑上来厮打柳齐，可她碰不到柳齐，柳齐同样碰不到小艾。

　　程乔观察着小艾的表情，她好像明白小艾为什么会如此愤怒。任谁见到男友护着别的女人，都会生气吧。

　　“小乔，快跑！”柳齐提醒了程乔，也提醒了小艾。小艾不再纠缠柳齐，咆哮着扑向程乔。

　　眼见躲不过，程乔挥起拳头击打小艾的面部，她已经做好了拳头从对方身上穿过去的准备，哪成想，这一拳竟然把小艾打得倒飞出去。

　　柳齐惊讶地张大嘴巴，营救的动作定格在原地。

　　程乔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拳头，而小艾气得浑身颤抖，再次尖啸着冲过来和程乔玩命。

　　程乔没有犹豫，和小艾打成一团。她大一时报过跆拳道社团，学了点皮毛，打斗起来姿势还算好看，奈何小艾太快，程乔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可她发现小艾似乎碰不到她，或者说，小艾用十分力气打她，她却只感受到一分，不疼不痒的。心里有了底，程乔再打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再次被打飞，小艾没再往前扑，而是转了个弯，直奔旁边的柳齐。柳齐本能地挡了下，小艾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他的身后，是晕厥的打扫阿姨。

　　柳齐和程乔同时大叫，却无力阻止小艾附身阿姨，而阿姨的不远处就是还没来得及关的窗子。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电般出现在小艾和阿姨中间，程乔的尖叫陡然中断，因为她看到小艾的脖子正被一个人死死掐住。

　　那是个穿黑风衣的瘦高男人，半长的刘海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上勾勒着诡异的银色花纹，纹路流光溢彩，好像正在流动的银河。他的目光锐利，冷漠，此刻他正无情地看着小艾，如同审判一切的死神。

　　男人长得如此好看，柳齐这样闪闪发光的帅哥站在他身旁也成了黯淡无光的陪衬，然而程乔却无心欣赏，事实上，她甚至不敢正视他，她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极度危险，除了敬畏，她已没有其他情绪。

　　男人微微眯眼，从程乔的角度看上去，那双眼变得狭长，使得那张硬朗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异。

　　“小艾，害死一人，吸阳气若干，是时候偿还你的罪孽了。”

　　男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五指收缩，小艾徒劳地挣扎，脸上满是痛苦。

　　柳齐不忍，想求男人手下留情，可男人的威压实在太强，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艾的身影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抹轻影，直入地下。

　　男人拍了拍手，脱下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漂亮，掌握亡魂生死的手。

　　他看看身后晕厥的阿姨，再看看柳齐，最后将目光落在程乔身上。

　　程乔顿时忘了呼吸，脑海一片空白。

　　“和死人有关的东西，扔掉。”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男人双手插兜，潇洒地离开了。

　　好半天，程乔才回过神来，恢复跳动的心脏几乎要撑爆她的胸膛。

　　“他，他刚才那话，什，什么意思啊？”她身上哪有与死人有关的东西。

　　柳齐也放松下来，他看看程乔的鞋，说：“你那天送外卖，穿的也是这双鞋。”

　　小艾就死在程乔的脚边，她的血沾染了这双鞋，也使得程乔和小艾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小艾今天袭击的目标根本不是打扫阿姨，而是程乔。若不是程乔能触到小艾的鬼魂，那么今天死的，就是她了。

　　程乔皱眉，弯腰脱下鞋子，想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问柳齐有没有打火机，这种闹心的东西，还是烧了放心。

　　柳齐掏出打火机，“还是回去再烧吧，今晚你可以回去睡了。”

　　程乔沉默地接过打火机，点燃了那双陪伴她两年的棉鞋。她拒绝了柳齐的护送，光着脚踩着雪，无言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