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何须待零落，然后始知空

李、白二人沉默了三秒钟，然后李明皓试探地答道：“老板，难道是记忆？”

“对！正是记忆！”苏志杰拿食指戳了戳天，“正是记忆把这个不断变化的身体联接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我’的概念，就像视觉暂留的效果。”

李明皓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迷惑地问道：“可是——如果这么说来的，光圈是不存在的，那——难道‘我’也是不存在？”

“非常棒！”苏志杰竖起大拇指，“‘我’只是一个虚像，正如那个光圈一样。”

“啊！”李明皓张大了嘴，“老板，你说了半天，竟然得出一个没有‘我’的结论？这太惊世骇俗了！”

苏志杰耸耸肩：“我的任务只是说出真相，但真相不一定让人愉快。”

“不！不！不！”白靥如连连摇头，“老板，我可是实实在在的，不是虚像，不是虚像！你也是存在的，我们都等着你发奖金呢，你可不是虚像，你可千万不能虚啊！”

一年后，某个清晨。

杨学词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美丽的面孔——他的妻子，刘絮飞。昨天，他们刚刚举办过婚礼，虽然是二婚，却比初婚还要盛大热烈。杨学词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爱意弥漫，他轻轻地去吻她。虽然这个吻很轻柔，可还是唤醒了刘絮飞。她惺忪地睁眼看着他，嘴角泛起一涟微笑：“老公，早安。我终于可以叫你老公了。”

“老婆，我的老婆，我怎么这么爱你呢？我有时候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爱你爱得多一点，可我已经爱到了极限，没办法再多爱一丝一毫了。”

刘絮飞轻抚着他的额头，幽幽地说：“你像现在这样爱我，我就很满足了。”

杨学词探身去吻她，她温婉相就，好一个悠长甜美的热吻。

吻后静默了一会，刘絮飞突然问道：“今天我们玩什么呢？”

“嗯……”杨学词想了一想，“要不我们去爬山吧，听我一个网文的粉丝说，那座山的风景很美。”

杨、刘两人爬到一半的时候，峰回路转，一座庙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人本来就都有点气喘吁吁，刘絮飞便提议：“咱们到庙里逛逛，顺便歇一下。”杨学词欣然同意，两人携手走进庙里来，一边走一边逛着，却见中庭的花园里有一株古老巨大的樱花树，正是盛放之时，犹如一团粉色的云雾凝固在空中。

两人叹为观止，便立在边上细细观赏。过了一会，突然刮来了一阵大风，吹得樱花花瓣像雪片一样飞舞，更是美得如梦似幻。可风止之后，却是一地的落英，树上凋颓了许多。刘絮飞见此情形，突然莫名地感伤，禁不住眼里滑下泪来。

杨学词瞥见她在流泪，大惊失色，急忙问道：“亲爱的，你怎么了？”

刘絮飞抹了抹眼泪，平静了一下情绪，哽声答道：“其实也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杨学词替她擦泪，柔声问道：“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

刘絮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到，开到荼靡花事了。你现在这么爱我，可终有一天，你会厌腻的呀。”

杨学词无言以对，他虽然记不得过去的情路历程，可他当然明白，他之所以会两次自愿失忆，都是因为情感倦怠之故，虽然现在正是炽烈之时，可这一次也必然不能避免黯淡熄灭的宿命。

正在两人黯然沉默之时，却听见有人在朗声吟诵：

艳色随朝露，

馨香逐晚风。

何须待零落，

然后始知空。

两人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和尚，像荷花出水一样地立在那里。和尚见二人回头，双手合什敬礼：“二位施主法安。”

杨、刘二人也赶紧回礼。杨学词熟知诗词，便试探着问和尚：“师父，听你念的诗，是不是借花来感叹人生无常？”

“对。”和尚轻轻点头，“诸形无常，有生就有死，有花开就有花谢。”

杨学词愣了一愣，才喃喃接话道：“有激情燃烧，就有厌倦怠惰？”

“是的。”

“可‘花有重开日’，人为什么就没有再少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激情永驻呢？”

和尚轻轻地摇头：“不，施主，人有再少年。”

杨学词完全不相信：“你的意思是，人可以返老还童？”

“因为有轮回，一切重新开始，你的激情也会再度恢复。”

“真的有轮回？”刘絮飞好奇而迫切地问道。

“真的有轮回。”和尚平静而坚定地点头。

“那——”杨学词由自己的遭遇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问道：“为什么我们记不得前世？”

“这个问题可以从好多个角度来回答。比如，记忆本来就是有限的，你记得三年前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吗？你那天和多少人擦肩而过？他们都是什么样子？更何况，经历了五蕴的分崩解散之后，记不得是正常的。”和尚娓娓沉吟，“不过，对于你们来说，反过来思考这个问题会更有意义。”

“反过来思考？”

“你们可以反过来看这个问题：如果记忆没有清空的话，那会发生什么呢？那么，你的激情也就不会恢复。更重要的，如果你记得生生世世，那么，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你最终会厌倦一切，从而，你就会想办法解脱，跳出轮回。所以，没有跨越轮回的记忆，轮回才会存在；反之，如果有跨越轮回的记忆，也就没有了轮回。”

这一番话杨、刘二人一时都不太明白，杨学词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既然有生就有死，有花开就有花谢，有激情燃烧就有厌倦怠惰，那么，我们更关心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呢？”

和尚低眉垂眼，缓缓答道：“佛陀传授的灭苦之道，就是不生也不死，不开也不谢——不激情燃烧，也不厌倦怠惰。”

杨学词和刘絮飞看着和尚沉静安详的法相，再听到他智慧悲悯的教诲，只觉得一丝平静的喜悦在心里脉脉弥漫，像旷野中升起了一缕缭缭炊烟。这与以往激情的炽烈欢愉不同，它虽然安宁冲淡，但却连绵悠长，二人都隐隐感觉，惟有这份平静可以超越时间。

他们朝和尚深深一躬，合什而拜：“多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