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婴儿出生的那个瞬间

那一次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不像是从睡梦中醒来，倒像是……怎么说呢？可能婴儿从母亲的身体里滑落出来，面对这个世界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当时的感觉吧。

天花板。

吸顶灯。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首先看见的是这两个东西。然后，我机械地转头，左边是一堵空空如也的墙，右边是一架柜子。随着转头的轻微运动，我才恢复了自我意识，开始慢慢体验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我感觉到我是躺在床上。我试着抬了抬手，有点惊讶地发现，手竟然听从我的指挥，真的抬了起来，把它自己摆在了我的眼前。我又试着晃动它，它便听话地摇摆了几下。然后，我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我虽然在这样正常地行动，但完全不是意识清醒的状态，而是像一部机器被操作一样，似乎没有主观的意志参与其中。坐起来之后，我才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小屋子。设施简陋，一张床，一架衣柜，一张桌子。我坐在床沿，呆呆地坐了好久，想不起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然后，我感觉到尿胀得厉害，房子里还有一个小房间，我猜应该是洗手间，于是我便站起来去上厕所。刚起来的那一下有点头晕，就像蹲久了突然起立的那种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上完厕所，我在洗手台洗手，突然间，我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一片深黑无边的恐惧把我吞没了。

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但我不认得这张脸。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看到了他满脸的恐惧，满脸的迷惑。现在是什么时间？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不认识自己的样子？我拍打着自己的脸，拼命地抓自己的头发，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一点用也没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我无力地瘫坐在厕所的地板上，呜咽了起来。

作为一个男人，按理说是不应该这样失态痛哭的。可是，那种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恐惧、太让人迷乱了。我开始说过，那就像婴儿从母亲的身体里滑落出来，面对世界的第一个瞬间，但是，其实这样表达太抽象了，作为婴儿被诞生的感觉没有人会记得，而且，婴儿也心智未开，可能和成年人的感受完全不同。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体会得到呢……让我想想，你有喝酒喝断片儿过吗？就是那种完全不记得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你知道？好，那我这么来形容吧，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喝得死醉死醉的，完完全全的断片儿了，只不过，我断片儿断得比较长，从出生就喝醉，到30多岁才醒过来——以前的事情全都断片儿了。

是的，我失忆了。

但是，在当时我神智不清，并不能准确地判断这是失忆的状态，我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恐惧而慌张。我在厕所的地板上哭了好久，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一些，我便站起来，满屋子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屋子里除了一些简单的电器和日常用品，什么也没有，唯一的东西是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背包。我打开背包，里面放着几沓钱，大约有两三万吧——后来才数的，但除此之外，我把背包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什么也没有——要是有张身份证、银行卡或者手机之类的也好啊，那也许就能带领我找回记忆。可是，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自然而然地，我想要走出房子去。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房子，门也是破破旧旧的，可当我站在门前，准备要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心里却紧张得要命——我根本不知道打开门之后，会面临的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外面会不会是被外星人袭击过后的地球，街上行走的都是蝗虫或者章鱼模样的怪兽，却没有一个人类？或者，这屋子是修建在一个像铅笔般突兀的孤峰顶上，门外便是万丈悬崖，我只有等着丹妮莉丝骑着火龙过来救我？或者，这会不会是为我精心准备的一场惊喜派对，打开门之后会看见百千众人向我洒花，听见他们齐声欢呼：“总裁，生日快乐！”？或者，这道门会不会就是时空隧道的开关，打开后就会穿越到唐朝的华清池，正撞见唐玄宗在给杨贵妃搓背？我站在门口，想象的场景像烟花一样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为什么想象力这么丰富，当然，这是后话。

最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打开门走了出去——其实，外面并不神秘：一条空空的走廊，公寓的走廊，这里似乎只是一幢普通的住宅楼而已。

那时是上午，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我的房子在走廊的尽头，我出了门，一边走一边打望，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终于，有一户人家虽然关着防盗门，但里面的木门却大敞四开，透过防盗门的栅栏，我看见了里面的情形，一位胖大婶正在扫地。

虽然大婶的体型犹如河马，但毕竟还是个人类！我迫不及待地敲了敲她的门。

大婶放下扫把，走到门前，她没有开门，通过防盗门的空隙和我对话：“你找谁？”

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说过话了，我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哪？”

“这是204。你送快递的？”

“不，不，不。我不是问门牌号……”我挠了挠头，“这是哪个小区？”

“水围村啊。”

“水围村？”我完全没有印象，又追问道：“哪个城市的水围村？”

大婶愣了一愣，然后怒形于色：“小伙子，我忙得很，又要做饭又要接孙子，没空和你扯淡。”一边准备关上里面的木门，一边还低声嘟囔：“年纪轻轻的，不去上班……”

我赶紧解释：“别关，别关。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觉得我可能被人绑架了。”

“被绑架了？！”大婶瞪大眼睛盯了我三秒钟，然后猛地大力掩门，随着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一股强劲的气流像耳光般打在了我的脸上。我无奈地在门前呆立了几秒钟，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厚着脸皮再次敲门。

大婶开门后怒气冲天：“你不是被绑架了吗？那你还不赶紧跑，还在这里等绑匪来抓你？”

我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婶，求求你，帮我打个电话报警吧。”

大婶面部表情凝固了起来：“你——真被绑架了？！”